色,湖影树之绿,河透土之黄;
水之无度,风起则潮涌,风平则浪静;
水之无情,脉脉似有情,滔滔亦倾覆。
草长莺飞,野鹤惊起,有追兵在身后呼喝,脚下飞跃,莎草划过脚脖,一下一下的微麻。
眼前是暖黄的光晕,慌不择路,却有水声引导。
一湖静水,半池悠荷。
一头跃进湖水,水凉模糊了五识,水静阻绝了追声,水曲折射了光线,在水下,扬面观,光怪的天蓝,扭曲的人影,陆离的歌声……
‘只是年少时,水中戏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儿亦欢畅,女儿亦思量。水纹亦涟涟,青丝亦潺潺。昨夜轻风起,红叶舞翩迁。落花暗香送,许是梦中逢。’”
……
“嗯啊……”一声嘹亮的骡叫。
“蠢畜生!”周大、老钱骂一声,跳着脚奔下官道,咒骂河泥湿了鞋。
一时不查,濑骡子拉着车直奔水边,吃喝的痛快,引吭高歌起来。
周大一把拉住缰绳,骡子兴奋叫着,摇头晃脑,鼻息喷出水雾,扑的周大、老钱睁不开眼。
拉扯间,架车与骡马间的套绳松散,半副车子落于河中,河水哗哗,冲刷着酋同儒僵硬许久的身体。
……
“光如圈,一层分明一层,水下听不真切,是少女娇声,“未见。”
乱人远去,噪杂亦远。
水如魔幻,隔水看景,分外迷醉。他忍不住贴近水面,去听,似有女娇声唤;去看,一圈一圈涟漪,中心有女鲜艳颜色。
光离模糊之上,仅一双眼清晰动人。她附身向水下望;他一分分浮起,贴近水面。
近在咫尺间
……”
“快拉!”两只手粗鲁地攥住酋同儒的脚脖,用力将他从水中拖出。
脚、腿、身躯,手臂,最后,他的脸浮出水面。
“死了没?这回要死了!”周大凑近去看。
骡子叫着,渡口人声鼎沸。
嘈杂之中,周大对老钱高声喊着:“死了,没气了!”
酋同儒猛地咳嗽起来,无尽的水从他的鼻子里、口中涌出来。疼痛这一瞬间全部袭来,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听觉模糊。
有渔娘水中过,唱着遥远渔歌:“……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江南可采莲……”(《江南》汉乐府)
向南之路,有官道之平坦,有村路之崎岖,走过河南府,就到了秦岭山脉,再过秦岭,南北分界明显,山路见多,需翻山越岭,实在难行。
常见一人一骡车艰难跋涉。
濑骡成了瘦骡,动作迟缓,有气无力,恨不得走一步歇两步,只有背上鞭子落下,它才叫一声,走几步。
到了后来,鞭子就不是抽在骡子背上了,而是狠狠落在走在骡子前的病瘦男人身上。
近看,骡子拉着一驾车,车上坐躺着二人。那二人,穿着差役服饰,官刀垫坐在屁股下。看二人,面容黝黑,怒气暴戾,显然落魄。
“该死的秦岭,爬不绝的山!”
陷入秦岭山险已经数日,每日睁开眼就是无尽的山峦,走也走不出的密林险路。山中气候多变,日间烈日,夜中寒凉,最难的是路,细细羊肠一线,这还是平稳的,越到后面还有无数天险,想想就让人心生恐惧。
周大扬起鞭子,抽在男人背上,骂道:“快走!”
男人手脚着地,几乎在爬。背上衣服烂成绺絮,露出黑色红色的血痂。
他默不作声,只憋着劲爬,脖子上的青筋毕露。他这样拼力,却实在无用。前进的距离寥寥,反而力竭,翻倒在石砾上,重重喘息。
男人躺倒,骡子也停住,任由周大吆喝抽打,一人一骡是再难走一步。
“装死!知道你最会装死,一路从京城躺尸到河南,让咱哥俩拉着你驮着你,你这流放倒是舒坦啊。”周大骂一句:“想死,朝山下跳!让爷们送你一程,唱段往生咒,超度了你吧!”
男人绷紧了脊背,他低伏着头,山间斑驳光线半明半暗地照在他的脸上,一半疤痕狰狞,一半血污污秽,唯有双目冷而狠。
此时的酋同儒,面目全非。全身的烧伤,一层层好,又一层层裂开,血色不知糊了几层,已成为恶鬼的躯壳,将他完全包裹。
他的双脚用力,支撑起极瘦的身躯,双手如同动物利爪,牢牢抓住地面,重新一步一步爬起来。
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周大和老钱不顾他重伤未愈,枷锁锁了他的手脚,让他挣扎行走。更是少不了殴打谩骂。
酋同儒清楚,他们恨不得他死,死了找地方衙门验明真身,一纸文书就可以回京复命了,不必再走穷山恶水。自古流放之人死在路途者半,其中不乏其间缘由。
他绝不肯死!谁能活的过野兽?他就是野兽,从野兽群中走出做人,做不了人又重做野兽!
见酋同儒开始爬动,周大又要挥鞭,口中骂:“贱骨头!”
老钱拦住了:“歇歇吧,山爬了一半,他若死了,咱们还得带着他的尸体爬。”
周大只得作罢:“要死也爬过秦岭再死!”
一路艰难,行至栈道。
远见栈道,悬空而挂,不过丈许,如盘龙入云,见尾不见首。
一行人贴山休憩,养精蓄锐,欲一鼓作气过那天险栈道。
周大与老钱取了水和干粮充饥。酋同儒与骡子一道,在林草间摘一把填进口中。
骡子的耳朵忽然动一动,酋同儒静息细听,只听见山间云雾深处,不知远近,传来朗诵歌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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