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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统治江山百年之久,疆域稳固,云南府各少数民族地区先后设立县、府,维摩是最后一个,被纳入朝廷管辖是必然。
人生的智慧是相通的,老年人活过的岁月使得他们透彻、知天命。老族长对最像自己、最勇敢无畏、最自由野性的儿子说到:“就顺应局势吧!”
年轻人的愤怒哪是一句劝告就可以平息,即便那是他最崇敬的父亲。
阿喀音将愤怒压抑着、积聚着,终于爆发。他的族人对他一呼百应,狂热追随。他们杀了流官、屠了公门、血洗维摩,将汉人一个个抓出来,杀掉,抛尸,就像是猎杀偷他们猎物的狐狸、土狼、野猪一般,手刃;屠杀;如战利品般堆积炫耀!也是示威,警告所有意图侵夺者,他们捍卫领地的坚决。
这一日,阿喀音如同往常一样,带人在维摩城中搜寻汉人。
汉人已经杀得光的,他们一路松懈,说笑着。
听见一阵嘈杂,只见一个人形物从一家荒废的房子中逃出来,后面有几个佧佤人举着棒子追赶。
说他是人形物,实在是因为已经瞧不出人样了,他浑身漆黑,毛发遮面,逃窜之间一拐一跛,却是迅猛。
阿喀音狞笑着堵住去路。
那人退到墙角,紧张防备。
他们这才看了清楚,那人浑身漆黑,原是残破的衣物与裸露的肌肤;那人毛发遮面,却是发长凌乱,掩盖面目;行动间一拐一跛,因为他的双腿有伤,黑红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
周围佧佤人兴奋高叫着,用佧佤语中狩猎的音节呼号。
那人沉默,站定那里,蓄势不发。
若不狂妄,阿喀音会发现,那人虽然警觉却不慌乱,他无恐惧,反而沉稳又镇定;他掩藏于乱发之后的一双眼睛狠绝果断,观察着形势;他的身体伤痕累累,却用力着所有肌肉,血污之下的身体紧张而漂亮。
然而,阿喀音被屠杀红了眼睛,也狂了心,他松了警惕。是生死对战,他却看成了游戏。
阿喀音用佧佤语笑骂,又换成汉语侮辱。
那人似乎有些反应。
“汉猪!跑啊,给你机会跑!”阿喀音挥退了手下,向着那人摊开了双手,他要一场狩猎。
那人果然动了!
却不是逃跑,而是迅猛地冲向阿喀音,手掌一翻,亮出一柄匕首,狠狠捅进阿喀音的左胸。
阿喀音本能一躲,匕首未刺中心脏。
那人就趁着这一时机,果断逃亡。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阿喀音围住,护送回了部族。
阿喀音是勇士,血流如注,他却浑不在意,咒骂着狡猾的汉人。
他坚持独自返回房间,让手下去叫巫医。
阿喀音推开门,见一人正在他的屋中。
“你怎么在这里!”阿喀音不屑而轻视。
那是老族长的大儿子沽孟起。
“你受伤了?”沽孟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和。
“哼,逃了个狡猾的汉人。”阿喀音一手撑住桌子,失血令他有些晕眩。“你出去!”
沽孟起似乎不在意阿喀音的轻视,反而近前来,伸手去握仍扎在阿喀音胸口的匕首:“差点刺到心脏。”
“滚开!”阿喀音怒眼一瞪,他最看不起沽孟起的懦弱。
“我是你大哥!”沽孟起的声音竟是深沉,说不出的威慑。手中握住匕首,用力地刺入。
阿喀音震惊地抬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清自己的兄长,那一张冷静的脸庞。
他们果然是兄弟啊,勇猛和冷静原来都是一样的残忍,阿喀音终于承认了他和大哥原来相像。
沽孟起大义灭亲,将为首叛乱者阿喀音之头颅献于朝廷,并平定叛乱,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布政司加以表彰,特例任命其为新任流官,治理维摩一县。
按照惯例,流官皆为朝廷派遣官员,不允当地贵族担任,为表衷心,沽孟起奏请,更名为孟起,以示与佧佤贵族身份决裂,自此起,只有朝廷命官孟起,为大明效忠。
孟起收拾了惯常事物,就要搬到公门居住。
临行前,他叩拜父亲。
老族长精神萎靡,半躺在竹床上正抽一袋水烟。
孟起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我,这就走了。”
老族长不看孟起,慢条斯理问一句:“那日,偷入部族的汉人是你救了。他是朝廷的令官。”
老族长用的是肯定语气。
“您保重。”孟起起身。
“那是你亲弟!”老族长声调拔高,最终忍不住怒气。
看着父亲悲痛样子,听着父亲对自己的质问,孟起愤怒而委屈,他却是忍下,沉默着。
等到父亲骂到疲倦,停住喘息。
孟起开口:“父亲喜爱阿喀音,赞他最与您年轻时相像,是个大无畏的野性首领。父亲,您老了,难道忘了,兽群的首领从来不是老子传给儿子,而是厮杀过后胜者为之。”
说完此话,孟起果断转身。
老族长颓然瘫倒在竹床之上。
他老了,刚硬的心老了,老到因为偏爱而不愿接受弱肉强食的规则。
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他最爱,一个是最强者。
自此,佧佤族长隐退不问世事,佧佤一族接受公门管制,受汉文化教化,不出数年,野性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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