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等了片刻,确信这人今晚真的只身前来后,便稍微松了口气,回去取下烛台上的蜡烛,撕下里衬的一角小心翼翼包好,和断箭放在了一处。
若他事先不知,只要点燃这根蜡烛,就必定会没有任何赴死准备的命丧黄泉。
悄无声息的杀人,待他死后再将蜡烛取走,不留一点痕迹。
让人以为他是想不开自杀了。
他带兵前来清剿匪徒,却未料半道上自己的兵全都给人截走了,只独独剩下他一个,势单力薄又孤掌难鸣,还如何与凶神恶煞的匪徒斗?斗不过,如何能回京复命?
若事后再经由某个知情人的添油加醋,没准连半道截胡的人都能扣到他头上叫他顶锅,反正人都死了,他也不能抵赖。
这看似漏洞百出的一场戏,偏偏就能让有些人相信。
缘何那些人把兵都杀了,却偏饶了领头人的性命?
只这一点,就能让他死不瞑目,永远翻不了身。
思及此,叶怀瑜探身从那人口袋里摸到原来的那根蜡烛,打火点燃,烛光挪到了那人的脸上,是个生人面孔。
不死心地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居然还真被他给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翻出来拿到烛火前一看,竟是一大块金条。
且是印有大昭印的金条!
叶怀瑜的心并着太阳穴一块突突直跳。
连夜处理了尸体,隔日一早叶怀瑜就退了房,在一楼找了个不偏不倚的地方坐下,要了一碗面,一小碟酱牛肉,并一壶茶。
面就着牛肉吃完,叶怀瑜喝茶漱口。
之后起身结账离开,未再做任何停留。
他已经听见了自己想听的信息。
年幼时父亲曾对他说,若想知道点什么,就去茶楼酒肆里坐一坐。
程静翕的腰疼了一晚上,也哼哼了一宿,站都站不起来。
昨晚把一把老骨头的太医折腾过来,程静翕就如同见到家里人一般嚎啕大哭,老太医心急嘴慢的安慰了几句,临走前给开了几副药,又赠了几贴药味浓郁的膏药,并将按揉手法一块教给了丫鬟碧儿,这才蹒跚着回去了。
都哭成那样了,叶夫人自然不能假装听不见,着急上火的起来穿衣过去,路上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要念叨,都在家时也不见闹腾,人一走就开始作妖!
可是当她见了程静翕那一副下半辈子都要瘫痪在床的模样,顿时就没了脾气,皇亲国戚哪是说休就休了的,况且若真寻了这个理由,那今后帅府的名声怕都要毁在这了!
叶夫人不忍睹程静翕的模样,只得揪住一旁的碧儿兴师问罪,“怎么回事?”
碧儿生的一副伶牙俐齿,闻言也不知道害怕,底气十足地张口叭叭:“回夫人,公主用了晚饭原本坐在窗框上看书,奴婢从一旁收拾碗筷,可就在奴婢将碗筷送去厨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蹿出一只浑身黝黑的绿眼大猫,上来就要扑咬公主,公主躲避的时候不小心从窗框上摔下来,腰就先着了地,奴婢回来之后也吓了个半死,想拿花瓶扔它,那黑猫一见事情不好,就立马跑了!”
程静翕十分配合的在床上哼哼唧唧,做了个疼到忍不住的样子。
叶夫人心说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撒谎都跟真事似的,不是说去厨房送碗筷吗?如何还能将没看见之事讲的这般头头是道?看书不找个好地方看,坐什么窗户框?她到底是娶了个公主回来,还是江湖草莽?
可这些话她都不能说,说了就表明了她不相信。
事实摆在眼前,她若再跟她唱反调,就约等于把“暗地里看不上公主”搬到了明面上。
叶夫人眼中满是心疼,上前一步道:“太医怎么说啊?”
程静翕张口说话都费劲,只得看了眼一旁杵着的碧儿。
碧儿连忙会意,眼圈立即就红了,真情实意地道:“太医说殿下可能这个月都站不起来,也可能往后都站不起来了!”
叶夫人眉心一跳,隐隐觉得消失许久的燎泡又有要起来的架势,“啊?”
碧儿见叶夫人只字也不提大黑猫的事,焦急地与程静翕对视一眼,见后者点头示意,她便又将眼眶红了红,开口说:“夫人,公主为了不伤害那只黑猫,宁可自己扭了腰,夫人,怎么办啊,万一殿下日后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少爷此刻又不在家,到底该怎么办啊……”边说着,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掉。
叶夫人两边的耳朵被她鼻音颇重的声音闹的仿佛千百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大脑空白一瞬后才堪堪恢复清明,眼瞧着面前这主仆的一唱一和,脑瓜仁生疼。
黑猫黑猫,早让她把猫处理掉了,就是不听!
“可看清了,是只黑猫?”
碧儿抽咽着道:“夫人,奴、奴婢,怎的还分辨、辨不出那是二少、少奶奶的猫啊……”
程静翕苦中作乐,听完之后很想噗嗤一笑,然而才刚要有所动作,就被疼的憋了回去。
叶夫人咬了咬牙,心里想好了千百种让这小丫头消失的方法,面上却生气的肃起面容,冲外头的随从道:“去把袁氏给我叫来!”言罢又变换脸色,柔柔地问程静翕,“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往后真的……站不起来了吗?”
程静翕断断续续道:“母亲……我……”
叶夫人觉得自己口中的火泡已经长满了,见状连忙打断她,“好了,殿下别急,明日一早我就让人把京城所有大夫都找来,肯定能有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程静翕冲她坚定的一点头,十分信任的模样,却更让叶夫人觉得犯愁不已。
不一会,随从带着脸色煞白的袁氏过来,她从路上已经听随从大致说了事情原委,本还存着侥幸,未料到了这边一看,心里当即忍不住为她的大宝奏起哀乐来。
不用人说,袁氏进来就扑通跪了下去,许是预见了自己心爱宠物的命运,她哭的还真有几分实在,“母亲,儿媳错了,是儿媳没看好猫,儿媳错了……”
程静翕:“……”
叶夫人皱眉不悦的看着她。
二儿媳是她们三个当中生的最最漂亮的,即使这么哭着的时候也是我见犹怜,因此平日里叶夫人对她多半都是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处理猫儿这件事,她是万万开不了口的,只能等她自己说。
袁氏见叶夫人半晌都无动于衷,眼瞧着那边的程静翕如此鲜活的证据还在那摆着,心中终于明白今日便是把自己哭死也没用了。如果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得跟着她的猫一块倒霉!
思及此,袁氏咬咬牙,沉痛道:“母亲,儿媳……儿媳这就把猫交出来,任凭处置!”
叶夫人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了,她先是看了眼程静翕,而后问袁氏,“怎么好端端的,猫偏偏就跑出来了呢?”
程静翕眼神微动。
袁氏道:“儿媳也不知,晚间儿媳原本是给猫儿做好了饭食去喂的,可开了门却发现它并不在里面,儿媳喊了两声,看见他竟从外面回来了。”
“那是厢房的门没关?”
袁氏回忆道:“儿媳记得是关了的,就是……”她想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眼中一闪即逝,改口道,“就是关了的,儿媳记得清清楚楚,!”
叶夫人便顺势给了个解释,“如此,兴许是猫儿自己撞开了窗子偷跑的。”
袁氏就坡下驴,不住点头,泪水涟涟,“定然如此啊母亲!”
叶夫人言罢看向程静翕……看见了程静翕嘴角边匆匆忙忙的笑意,心下一沉。
程静翕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些,开口说起话来都利索多了,便也不再需要碧儿从旁帮腔,她道:“猫本是灵物,杀不得……”
袁氏面上带喜。
叶夫人吊起来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我累了。”
提心吊胆的人俱都轻轻松了口气。
叶夫人自打进来就一直等着她这句话,这会终于听见了,连忙急急的叮嘱几句后便带着人走了。
程静翕让碧儿关好门出去后,慢慢坐了起来。
虽然腰部的确恨疼,但却不用往后一个月都站不起来,不过都是吓唬人的说辞罢了。
她只是十分奇怪,猫缘何会跑出来。
跑到她这里许是碰巧,但这件事就不会那么巧合了。
袁氏方才突然慌慌张张的掩饰改口,让程静翕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前两天她偶然散步到院墙处,不期然发现了墙面上留下的一道脚印,和被踩的凌乱的草丛。
若是判断没错,墙头与外头也是同样的情形。
如果是府上的人,谁会大门不走,反而多此一举的过来翻墙?
这件事程静翕压下没有声张,本以为不会这么快发现对方踪迹,谁知才过去没多久,机会就来了。
袁氏,叶怀瑾。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乱臣贼子,内忧外患。
程静翕闭上眼睛,又想起了下午看过的那个故事,她的皇弟绝对不可能是里面的主人公。
可这件事又怎么能少得了叶怀信?虽然整件事情下来,似乎并没有他的存在。
他在其中又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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