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纠结。
如自己所料,马周上奏,获准了。
他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在父皇心目中,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只要哄哄就好的孩子。
逢上大事,还是一个五品官员的话,比他来得更有用。
紧紧地,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原来……
只有宠爱,是无用的……是不能保护好她的。
原来……
只有权力……
才能保护好她。
才能让她,一世无忧。
“咯啷”一声,秘色瓷杯应声而裂。
刹那间,他指缝中鲜血横流。
这鲜血之色,竟然染红了他的眼睛,让那双原本如雪夜晴空的双眸,浮上一层血意。
同一时刻,九成宫禁牢之中。
太宗站在媚娘的牢房前,由着狱丞紧忙地开着锁,目光,却只盯着那个监牢中,抱着膝盖,看着天空的小女子。
锁开了,王德推开门,太宗慢步而入。
审视她一番之后,才道:“看来他们还是对你下了狠手。”
一边说,一边坐在由狱丞搬来的圈椅上,看着她。身边的王德,一样样地将食物摆放在桌面上。
最后,还摆上了一壶酒。
太宗挥挥手,着王德将左右摒下,王德又看了看媚娘,这才出去,亲自抱了拂尘,守在牢外,不教他人靠近。更仔细地盯着两边根本无人的牢房,防止有人偷听。
媚娘木然转过脸来——幸好,这一次,脸上无伤。
“你恨朕么?”
太宗亲自斟了一杯酒,慢慢推到她面前。
媚娘看看这酒,慢慢移过身子,端起来,一仰而尽,眼中方才有些亮光:
“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媚娘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朕明明恨极了那杨淑妃,却放着这般大好的机会,不去整治她。是么?”
太宗问。
媚娘点头,又自己倒了一杯,奉于太宗面前:
“陛下夜召媚娘弈棋之时,媚娘已然知道,陛下看似于四妃之中,最宠淑妃娘娘,可其实最恨淑妃娘娘的人,就是陛下。
可媚娘实在不明,陛下现在江山稳固,后继有人,这淑妃娘娘也一直受众臣非议。欲除她而后快之人,不胜枚举,陛下为何一直留她至今——陛下不用多解释,媚娘知道,此番之事,与淑妃娘娘再无半点关系,那郑美人看似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人,只怕也与……与那韦昭容脱不了干系。”
太宗含笑摇头:“说到底,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太天真。
朕只问你。那郑氏,如果不是淑妃肯,她能入御容殿么?”
媚娘默然,知太宗之意,然终道:“她毕竟是娘娘的娘家人,娘娘拒绝,总是不好。”
“你方才也说过,淑妃身分特殊,不明白为什么朕能留她至今……她既身份特殊,那她的娘家人,身分就不特殊了么?宫中诸人都说淑妃慎言谨行,似她日常所为,又怎么能让自己担上一个以前朝宗女之身,于**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众人疑念?”
媚娘张口,想了半天,才道:“我……也许是淑妃娘娘,相信陛下,不会疑她。”
“她的确是相信,或者是很有自信,朕不会疑她。”
太宗道:“因为她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只不过是早就知道别人在做坏事,而装做不知道,或者由着他们去做而已。”
媚娘的心一冷。
太宗又道:“或者,她在看到别人有了利用价值的恶念时,去做一些小小暗示,无意之中的提点。就好像在一个想杀死她仇人的凶徒面前,无意地掉了一把刀一样自然。”
媚娘只觉得,这禁牢之中,一片寒凉,不由得抱起自己,颤声道:
“陛下既然都知道,又为何……难道,难道淑妃娘娘不知道你这……”
“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太宗淡然:“但她不会在乎。
因为她知道,除非她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否则朕不会杀她。连动都不会动她一下。”
媚娘颤抖着问:
“为什么?因为她是……”
“因为她是前朝宗女,现在大唐江山的文武百官,说起来有一半以上,是大隋旧臣换了个官名,继续在这儿呆着。朕杀了她,那些曾与朕为敌过的良臣们会害怕。
还因为她是朕喜爱的儿子的母亲,杀了她,朕的爱子会失望。
还有,朕在朕的母亲牌位前,答应过皇后,只要她不犯大的错失,朕就不能杀她,要留她一命,让她终老宫中……
最重要的是……”
太宗微微前倾,看入媚娘眼底:“如果不是她从中挑拨设计,朕的大哥与四哥,就不会与朕决裂,朕也不会失去自幼最疼爱朕的大哥,朕最怜爱的弟弟……
如果不是她从中劝唆,朕的几个侄子,本不必死在朕最好的兄弟手中,让他们背上一身血债,至今心里难平宁。
如果不是她从中离间劝说,朕的皇后,不会因为多年的操劳过度,而早早离世……
所以,朕要她活着,锦衣玉食地活着,有宠无爱地活着。
她说她要朕的爱,那朕偏偏不与她爱。
原来朕广纳御妻,是为了联姻诸家,现在又多了一条理由,让她看着朕的爱落在别人的身上,让那些因自己容似朕的爱妻而得到怜爱的女子,日日活得开心,让她明白,自己一生都不会得朕所爱……
朕要的,是她活着,痛苦一世地活着。死,对她是种解脱,朕要她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媚娘惊恐地看着面前表情阴鸷的太宗,抱着自己,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