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起水泡。
不知这天是东正教的什么日子,教堂的钟声慢悠悠地穿过雨丝向四外传送。虔诚的俄国东正教信徒们,冒着大雨走进教堂,过路的信徒面向教堂在胸前划着十字,说不清是在祈祷还是在忏悔。
日军巡逻队扛着枪大步穿过街道,溅起水花,被雨水淋湿的军服紧紧地裹着那短小的躯干,但仍然装岀一副无所畏惧的“尚武精神”……
停在江良家路边的黑色小轿车,始终沒人下车。偶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烟头忽明忽暗,映红了几张模糊的脸。
关门雨,下一宿。谁也难料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行人稀稀,且又匆匆忙忙。在灯光明亮的新哈尔滨旅馆门前,有几台小汽车来去匆匆,旅馆门外的雨搭下,站着穿一个身豆绿色的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大胡子外国人,他彬彬有礼且又不厌其烦地为出进的客人拉开那扇大大的玻璃门……
六时许,一辆小轿车射出两道光柱,画了一条弧线,向江良家门口驶来,吱地一声刹住了车,激起一片水花,停在黑色轿车的前头。接着后门被打开,先是探出一把崭新的雨伞,随后伸出一只短腿,把脚踏在马路牙子上,伴着教堂的钟声从车里闪出一个小个子。他,正是江良力士,送他来的那台出租车驶向了秋林商场方向。
江良撑着伞回头望了一眼敲着晚钟的教堂,他好像厌恶这追魂的钟声,但又无可奈何。回身看了停在路边的轿车,也许他在想这是送壶的车吧?他脸上似乎带上一丝微笑。这时在这等了许久的黑色轿车的后门打开了,下来一位警官,非常有素地走到江良面前,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您好!江良先生,请留步,我们警正大人在车内恭候您多时了。”
“警正,哪位警正?”江良问。
日本警官压低声音在江良耳边说:“是新荣升的警正,您一看便知。”
江良在想是谁荣升了呢?很快在他脑子里闪出多少个为天皇效命的狂徒。这时从车门里伸出一只穿着警官制服的胳膊:“江良老弟,別来无恙啊?”说完又把手往车外探了一下。
江良左手撐伞,忙伸右臂去握手:“您是……”江良这话还沒说完,车里的人紧握住江良的手,用力往车内一拉,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警官,顺势在江良身后往车里一推,就把小个子江良塞在车上人的脚下,外面的警宫紧跟上了车,坐在前排的警官冲司机用抢一指:“伊及!卑斯特捞(俄语大概意思是快走)!”
原来开出租车的是个老毛子,被枪一逼,吓得手忙脚乱,车在马路上直画龙。
在莫斯科商场雨搭下避雨的那个人,见黑色轿车开走,他马上截了一辆出租车按原路反回。
教堂的钟声依然不紧不慢地响着,江良的那把雨伞在马路上翻滚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却在小小的车箱内进行着。江良一边挣扎一边喊:“你们什么的干?我是圣战的功臣!快放开我!”
“噢?这么说你原先是个军人?”
“是。我是因残退役的关东军少佐,是清剿哈东匪徒的功臣。”
“你杀过抗日的?”
“当然杀过,那是日本军人的天职!快放开我,我要向警察厅控告你们无视大日本帝国的功……!”
江良话音刚落,警正左手揪住江良的头发,右手把枪顶在江良的太阳穴:“小日本儿,你他妈的听清了,你祖宗杀你们这些败类才是天职!”
就听呯地一声枪响,老毛子一脚刹车停在马路中间,发动机熄火了,他先以为是爆胎了。当闻到火药味时,老毛子才知道是枪响,吓得他傻呆呆地坐那发愣。
“快开车!”
一声令下,老毛子晃晃头,清醒了,他重新起动发动机,可几次都沒起动着,这可急坏了车上的人。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发动汽车一次次失败,最后蓄电池沒电了,车上又沒带起动搖柄,怎么办?几个人想跑,不成!迎面来了五人组日本巡逻兵,荷枪实弹向汽车走来,车上人一看不好,把子弹上了膛,做好一拼的准备。
巡逻兵还沒到车前,一警官下了车,礼貌地打了个手礼,用日语说:
“大雨天,辛苦你们了!我们的警正要赶回警察署,汽车熄火了,拜托各位推一下车,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个日军说:“听你说话像东京人?”
“在东京留学。”
“我是东京人,来!大家帮一下。”
六个人沒费劲把车推着火,警官再次谢过后,上车走了。
好傢伙,几个人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前排坐的警察指着行驶路线,顺大同路(现建国街)一直向西行。经过的地方,南高北低,哈尔滨人叫它偏脸子。过了通达街再往西行,靠北一侧是一片大糞晾晒场,臭气熏天,这一带几乎沒有人家。车子开上一个大慢坡到了毛子烧锅,这里沒有路灯,一片漆黑。车停下了,坐在前面的警察掏出一沓满钞递给开车的。老毛子原以为警察不能给车费,可接过钱一数是一百元。他左一个“斯巴稀巴”(谢谢)右一个“斯巴稀巴”谢个沒完。当他发现死倒还在车上时,三个人早就消失在夜雨之中了……
想必老毛子后来会明白,这几个警察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
这场戏的拌演者是张景春、小飞龙和二龙炮头。治平见他们回来,便问:“快当?”
“快当!”小飞龙回答,“多亏小老疙瘩去了,不然今儿个就‘砸锅了’(坏事儿了)!”
一周后,德兴东刘掌柜得知江良失踪的消息。一个月后,仍未有下落。
就这样江良起草的那份协议书,也就化为灰烬了。刘治平和老婶也一直沒向老爷提起过协议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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