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敢情那当先一人,正是白昼在此见过的青衣童子。
只见他身上斜背长剑,双手捧着那块灵牌。
紧随他身后的,也是个身着青衣的童子,手中捧着一架古琴。
最后一人,蓝衫白履,右手拿着一个折扇,缓步随在两个童子身后。
阮山目光一转,只见一条黑影一闪而没,似是伏下了身子,心中纳闷,暗暗忖道:
这一条人影,不知是何许人物?
就这一转念间,那蓝衫人和两个青衣童子,已经行近木桌。
那当先一个青衣童子,跃身而起,挂上了阮山的灵位,然后取出三至香夹,晃燃火折子,点起了拜香,插入香炉。
借着火光望去,看出那蓝衫人,也不过二十左右,玉面剑眉,生相十分俊雅。
香烟袅袅升起,清香四溢。
蓝衫人放下手中折扇,微微一整衣衫,抱拳对着灵位说道:
“兄弟年前到此,见兄大名刻在树上,一时动了奇想,借用了阮兄之名,阮兄地下陰灵有知,请恕在下冒名之罪。”
阮山暗暗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因为这世上,当真有着两个阮山呢。
只听那蓝衫人继续说道:“兄弟虽然是冒用了阮兄之名,但自信并未有辱阮兄的名讳。”
但闻蓝衫人接着说道:“兄弟受人之托,带这灵牌,来此奠祭阮兄,今日己满七日,明晨兄弟就携这灵牌别去,交还那相托之人,但愿今宵阮兄能显些灵异,也好让兄弟归去时,讲给那相托之人听,唉!阮兄啊!你虽然已经死了,但世间还有一位红颜知己,为你痛不欲生,晨昏时分,对着你的灵牌流泪祈祷,比起兄弟来,阮兄是强得多了,阮兄陰灵有知,也可瞑目九泉了。”
阮山听得心中纳闷,忖道:这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蓝衫人又朗朗接了下去,打断了阮山的思路,道:“你那红颜知己,为你谱了一首凭吊你的曲子,兄弟今宵就弹此一曲,一慰阮兄亡魂。”
只见那青衣童子,捧过古琴,端放在木桌之上,蓝衫人扬手把折扇插入衣领之中,右手一挥,铮铮几声弦响,划破了寂寂静夜。
紧接着琴音丝丝扬起,果然是声声断肠,九曲百转,如泣如诉,古琴哀弦,闻之断魂。
阮山心神受到了强烈的感染,不自觉潸然泪下。
突然,铮铮两声,哀哀琴音,倏然而止。
两个青衣童子突然拔出长剑,跃向两侧,流目处张望。
原来那蓝衫人正弹到哀伤紧要之处,琴弦忽然断了两根。
只听那蓝衫人长长叹息一声,道:“可是阮兄的陰灵,来此听琴?”
他举起衣袖,轻轻拭去颊上泪水,道:“你那红粉知音,在伤心千回、断肠百折之中,谱写出这一首‘流水断魂’的曲子,当真是每一声,每一字,都和她那哀哀哭声一般,阮兄啊!阮兄,你如陰灵有知,能忍心让她为你哀伤一世吗?”
阮山只听得大为感动,忖道:这个人不错啊!他不过受人之托,但却能这般的忠人之事……
但闻那蓝衫人口风一转,接了下去,道:“她为你这般伤心欲绝,阮兄也该为她想想才对,如若阮兄的陰灵,能显些灵异,使兄弟取信于她,兄弟不才,愿一生追随她罗裙之下,慰藉她的哀伤。”
阮山听得怔了一怔,道:“好啊!原来你这般求我,要我显些灵异,好如你求凰之愿……”
那蓝衫人突然撩起长衫,不顾满地泥浆,跪了下去,说道:
“兄弟借用了阮兄名讳,当尽我之能,使阮兄的大名,宏扬于武林之中,人人敬慕,流芳百代,兄弟这一生一世,永作阮兄的化身……”
阮山暗道,你又不是真的为我……
那蓝衫人接了下去,道:“阮兄如肯答应兄弟之求,就请显灵给兄弟瞧瞧。”
这时,那同来的两个青衣童子,已经搜索过四周归来,一左一右的站在蓝衫人的两侧。
蓝衫人目光左右一扫,冷冷说道:“你们拔剑出鞘,如临大敌,岂不要吓跑了阮兄的陰灵,还不快给我收起。”
两个青衣童子依言不发力刻把剑入了鞘,看那蓝衫人跪在地上,也跟着跪了下去。
荒凉的江岸,恢复了寂静,只有澎湃的江水声,永不绝息。
阮山居上临下,看的甚是清晰,那蓝衫人闭着双目面对灵牌,口齿还不住微微启动,似是在暗暗祈祷,一时间,倒不知是否该现身问他一声,那位红粉知音,究竞是何人。
正自拿不定主意,忽见遥远处,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掩了过来。
那人举步落足,轻如落叶,虽是行走在泥浆地上,也是听不出一点声息。
蓝衫人和两个青衣童子,似乎都在至诚的期待着阮山的陰灵出现,全神贯注,不知危难将至。
星光下,可看出那是个瘦高的人影,已经逼近那蓝衫人身后丈余之处。
那人的行动更慢了,似乎是对那蓝衫人甚多顾忌,蹑手蹑足,异常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息,惊动了三人。
阮山的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是否该出手救那蓝衫人。
沉默寂静中,弥漫着沉沉的杀机,那悄然而至的瘦高黑影,每向前移动一步,就加重了一分杀机。
蓦地里,江流中又传来了一阵木橹划水的声音,又有一艘小舟,如飞而至,那瘦高的黑影,似是被那划水的木橹声所惊,突然停下了脚步。
急快的变化,使阮山有着目不暇接之感,回头望去,只见那小舟上飞起了一条娇小的人影,一跃飞下,落在江岸上。
来人是个全身劲装的女子,背上斜背着一柄长剑,脚落实地,略一回顾,纵身而起,飞向那蓝衫人停身之处。
就这一刹那,那悄然掩至近处的瘦高黑影,忽然不见了,阮山目光搜望,才看出他伏卧在地上,想是因为那劲装少女出现的太快,那黑影自知逃避不及,才伏身倒卧了下去。
那劲装少女飞落在木桌旁侧,砰的一掌击在木桌上,说道:
“我到处找你不到,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蓝衫人缓缓站起身子,语气中甚是冷漠,说道:“你这一闹,惊跑了阮山的陰灵,我祈祷了半天,眼看陰灵将至,却被你这一闹,前功尽弃了……”
那劲装少女怒声接道:“哪里来的陰灵,我瞧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啦。”
蓝衫人道:“就算我被鬼迷了心窍,也用不着你来担心。”
那劲装少女呆了一呆,嘤的哭出声来,飞起一脚,踢飞了木桌,桌上的古琴、香炉,一阵乒乒乓乓飞出了两三丈远。
阮山看她飞出一脚的威势,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女子的武功不弱。
两个青衣童子,早已吓呆了,眼看主人心爱的古琴飞摔出去,也不知飞身去接,半晌之后,那适才捧琴的童子,才讷讷的说道:“公子,那张古琴……”
蓝衫人接道:“快去捡回来,咱们走啦。”
青衣童子应了一声,跑去捡回古琴。
另一个青衣童子说道:“公子,那阮山的灵牌,要不要带走?”
蓝衫人怒道:“那灵牌如果是丢了,你就别想再活了。”
这青衣童子一惊,暗暗忖道:想不到那阮山的灵牌,竟然是比公子心爱的古琴更加重要。
心中忖思,人却返身一跃,直向那正中老柳之上飞去,伸手取下灵牌。
只听那劲装少女喝道:“什么人的灵牌,拿来给我瞧瞧。”
这少女似是也有着一种很高的身份,竟使那青衣童子大大为难,捧着灵牌,呆在原地。
劲装少女怒道:“你敢不听话吗?”
那童子望了蓝衫人一眼,慢慢抬起右腿,向少女迈出一步。
那蓝衫人喝道:“大胆,掌嘴!”
只见童子扬起手,乒乒乓乓的,自己掌起嘴来。
他虽是自己掌罚,但落手很重,片刻之间,双颊都肿了起来。
那劲装少女越看越感觉得不是味道,厉声喝道:“住手!”
童子停下双手,望了那劲装少女一眼,又继续打了起来。
那劲装少女羞怒交集,长剑一挥哭道:“好啊!你欺侮我还不算数,要琴剑二童也来欺侮我了?”
那蓝衫人举手一挥,道:“不用打了。”
剑童停下手来,但双颊已红肿起老高,嘴角汩汩流出血来。
那劲装少女哭了一盏茶工夫,那蓝衫人有如未闻未见,既不劝解,也不喝止。
阮山隐身在老柳之上,看的十分真切,暗暗想道:看来这一对男女,有着很深的渊源,不知何故,蓝衫人竟然对她如此冷漠,唉!女的虽是泼辣一点,但这男的心肠却是太过冷酷一些。
那劲装少女哭了一阵,也不见那蓝衫人来解劝,似是下不了台,哭声愈发尖厉,一面怒骂道:“你们站在这里瞧什么?快些给我滚远些去!”
那蓝衫人不劝不问,似是就在等她这一句话,当下冷笑一声,道:“很好,可是你让我滚的。”抱起阮山灵牌,大步而去。
琴、剑二童紧随身后,护拥着蓝衫人上了小舟,但闻木橹拨水之声,小舟去如惊鸿,片刻间走的踪迹不见。
那劲装少女耳闻小舟去远,似是真的伤了芳心,呜呜咽咽的当真哭了起来。
她适才的哭声,旨在撤泼,是以哭的声音尖锐刺耳,此刻哭声,却是由内心之中发出,哀哀切切,动人心弦。
阮山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自想道:得想个法子劝她一劝才行……
心念初转,忽见那卧伏在地上的瘦高黑影,突然又站了起来,缓步向劲装少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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