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前,她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爱情,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弘凌重来。可事到而今,一切都太迟。迟到不容多想是否自己当真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
锦月捧着被烫红的指尖阵阵出神。
门口鬼鬼祟祟摸来了个小团子,他左右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才悄悄摘下帽子,扑腾进殿来:“娘亲,那个怪爷爷来找你说爹爹的事吗?”
锦月正出神想着弘凌的事,蓦地这张缩小版弘凌的脸就撞入眼帘。
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小黎任锦月捧着自己团团、滑滑的脸蛋儿,任锦月瞧。
锦月看着看着渐渐盈上眸中水光:“若是爹爹……也像小黎这样可爱好说话,就好了。”
小团子小手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娘亲不是说小黎和爹爹长得很像很像吗,那,那爹爹小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可爱,一样好说话呀。”
锦月蓦地一愣,透过儿子,仿佛看见了许多前独自生活在冷宫的弘凌。
见锦月久久不说话,小黎拉拉锦月的大手:“娘亲,他们是不是都要杀爹爹,我不要爹爹死……”
小黎泪流满面,锦月耐心地拿手绢一颗一颗替他擦去。
“傻孩子。你要长大了,要学着接受不完美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尽随你意,知道吗。”锦月红着眼睛道。
“娘亲,你是说……”小团子呜呜抽噎,“是说爹爹会死吗?不,我不要他死……呜呜呜……”
孩子呜呜哭得伤心,锦月拍着他小小的背,却不想再说假话来安慰他。
她那句话是对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当年自己是年少轻狂的贵女,要什么样的便能得到什么样的,包括感情也吹毛求疵,希望心中的男人是完美无瑕,感情能够绝对的纯洁美好,不要任何人插足破坏。
彼时的弘凌雪肤乌发,有接近完美的容貌,孤身一人片花不沾身。她便一眼折服,而后,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淡淡忧郁和聪慧睿智,深深将她吸引了,以为这就是自己追求的此生不渝的完美爱情。
然而时过经年,才懂得完满如圆月,也有阴晴圆缺。幻想的爱,总会遇到现实的钉子。
弘凌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不可能回得去了。
锦月想着,周绿影抱了小桓来。那袖珍的小婴儿平时安安静静,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咔咔哭起来,伤心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
奶娘染了风寒,锦月自己喂孩子吃奶。
“慢慢吃,少不了你的。”
锦月满心的阴霾被这小东西驱散,一旁团子眨巴着眼睛瞧着,认真地问:“娘亲,我小时候难道也这样丑巴巴的吗?”
锦月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满满的,渐渐湿了眼眶。
弘凌啊,弘凌。
夏元清领了十数人的护卫队单枪匹马去了原安,不过一月内,旧太子弘凌竟答应解兵回宫,接受朝廷安抚,这消息让整个皇宫、朝廷都为之大喜!
而大喜还未过夜,这些天子朝臣就又多疑地忐忑起来!
旧太子未免答应得太容易了,难道,他有更深的阴谋吗?
招安,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一干猜测让之前紧绷、忐忑气氛,短暂一松之后愈加紧张起来。
不过,招安令已下,已不容后悔。
昭珮殿,锦月正在拍着小桓的背,哄孩子睡觉,小黎端了小板凳坐在一旁,捧着下巴酸酸地望着自己娘亲。
团子看了许久,扁嘴道:“娘亲,你好久没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了……”
锦月笑嗔了他一眼:“你都六岁了,青澄看了会笑话你的。”
小黎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姑娘,青澄。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小黎立时坐直了些,维护好自己男子汉的形象。
宣徽殿被封抄家,弘凌一干遭永禁冷宫,唯有青澄,锦月将她要了过来照顾。
殿外淅淅沥沥下着一场细雨。锦月望去,心中等得略有些迫切。弘允的家书说大约今日回宫,外头雨这样大,他又受了重伤,不知会不会影响身体。
锦月想着便有些坐立不安。
“娘娘,娘娘。”
朦胧雨霏中传来侍女青桐的声音,大门口一侍女顶着细雨跑来。
“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宫了,在承云殿。”
锦月忙将孩子交给周绿影和奶娘,跑出去后才发现身后跟着个小萝卜头儿。
小黎见锦月停下,他也停下,睫毛沾着细雨珠儿瞧她。“娘亲……”
“听娘亲的话,在这儿等着,你要是被人看见了,娘亲会有大麻烦,知道吗?”
小黎扭扯着衣服角角,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却还是点了头答应。
锦月这才露出个诱哄安慰的笑容。“这才是娘亲的小男子汉,乖。”
和青桐和后赶来的秋棠一道奔赴承云殿。
周绿影出来将领小团子进屋:“小公子这么想见太子殿下吗?”
现在的太子是弘允。
小家伙嘟了嘟嘴:“我才不想见他呢。我是想去和他打听爹爹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娘亲去看这个新太子叔叔了,看爹爹回来了谁去看他呢,他好孤单,我想去陪他……”
周绿影一怔,瞧着小团子一片孝心,不由有些心发酸。只怪生在皇家,诸多事情便不能如民间百姓之家那样自由,简单。
对于孩子来说,那位只是父亲,可是对于别人来说,旧太子却是杀人夺命、能搅得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的魔头。
锦月一边朝承云殿走,一边问秋棠:“情况如何?弘凌回宫了吗?”
“未曾回宫,娘娘。四皇子驻扎在城郊,并不进城。眼线打探到消息,说好像是皇上有一个条件没答应四皇子,所以他还没有答应回来……”
锦月一顿步子。“条件,他开的什么条件?”
……
大漠之师驻扎在原安与司渧相交之初,若弘凌在长安有任何事情,兆秀、韩硕二将便能迅速挥兵直攻京师长安。
长安的城郊,驻扎着一队千人轻骑,铠甲沉沉,大刀生锋,个个威风凛凛,十分不好惹。附近农户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营地里,所有营帐如众星捧月,围绕着当中的华帐。
内里锦绣绒毯铺满地,长几、熏笼一应俱全,奢华若天家府邸。
“主子,皇帝真会答应将六皇子当做杀太皇太后的凶手而斩杀吗?六皇子贪污后陵缮款他都没有斩杀,可见心中对六皇子亲情深厚,不舍得杀。”李生路问。
长几上除了一壶酒、一把酒樽,再无别物。
长几后,弘凌穿着宽大的拖地黑缎赤金云纹长袍,硬朗的质地衬得人更加高大,冷若冰霜的俊颜棱角分明,柔美之象淡了些,令人更望而生畏。
“他没有别的选择。”弘凌冷声说。
“主子,生路不是很明白。为何咱们要多此一举,不若直接攻入京师,成王败寇,自古历史都是胜者书写,到时候咱们直接让史官修改修改,不就完了?”
刀疤脸书生兆秀哗摇开纸扇,戏瞥了眼李生路:“斩皇帝的军队,只能令皇帝肉痛,是为‘诛身’;主子让他亲手杀了在乎的儿子,是为‘诛心’,诛身为下,诛心才是最痛。主子,不知属下可说对了?”“不错。”弘凌动作缓而有力,几分优雅,饮尽杯中酒,酒樽放在长几上。“这个心狠的父亲,他既能冤杀我,如何不能冤杀别人。我便是要他,一个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一一诛杀,一辈子,活在悔恨痛
苦之中。”
他轻飘飘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冰珠子渗人发凉。这个男人,在平静地,用最狠烈的方式,报复这些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