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怒气渐渐散去,此刻唯留下一抹悲伤,叫人看着十分心疼。
玄烨没再进去,转身往外走,在屋檐下又站定了没动,仰起头不知怎么了,嬷嬷看皇帝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眼泪含回去似的,稍稍平复了心情,才与她笑道:“既然她有主意,就不必过问了,您也劝劝皇祖母,别为岚琪操心。嬷嬷,往后宫里的事,能不往慈宁宫传就不传了,只管告诉皇祖母高兴的事,皇祖母精神好就让公主阿哥来陪,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阿哥,真会叮嘱书房,只要慈宁宫宣召,任何事都能停下来。”
“奴婢知道,这些事儿您就教给德妃娘娘吧,每天都把太皇太后哄得可高兴了。”嬷嬷笑着,但也很残忍地说极现实的话,劝皇帝,“万岁爷心里要有个准备,到时候朝廷里兴许要有些动静,您要早早就盯好了。”
玄烨沉重地点头应道:“朕明白。”
皇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岚琪等之后嬷嬷告诉她,才晓得皇帝来过,说起避孕药的事,已然恢复心情的岚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缠着嬷嬷说:“其实连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着急,我都算计进去了,他们着急当真了,外头的人才会更相信,反正只要那些人放心我不会再生养,就能少些麻烦。”
嬷嬷却问:“万一有了呢?”
岚琪得意地笑着:“我要全心全意照顾太皇太后,皇上又不缺伺候他的人,我这儿不惦记不吃醋,皇上还高兴呢。”
自然这是说的玩笑话,玄烨缠她,她自己会多加小心,再者皇帝也知道轻重,知道眼下什么情况,那之后的日子,夜宿永和宫的时日有限,因时常抽空去陪皇祖母,两人在慈宁宫倒是常常相见。
待得秋风阵阵,八月一过,九月的天真正开始寒冷,七月里清军围攻雅克萨城,僵持两月,沙俄终于投降,沙皇彼得一世来书求和,朝廷上下为之雀跃,因八月中秋未有庆祝,皇帝拟在月末设国宴庆祝并犒赏三军,后宫妃嫔皆可列席,太皇太后这一次没有再逞强,大大方方地说身子经不起宴会的折腾,不参加了。
宫内久违地热闹起来,因贵妃当日让荣妃剩下银子支援前线,皇帝虽然没要这笔银子,喜在龙心大悦,下旨褒扬皇贵妃拥军之情,皇贵妃面上有光很是得意,宴会前六宫女眷并宗室命妇等聚在承乾宫说话,但见皇贵妃意气风发,女人们私下里都纷纷猜测,皇贵妃会不会好事近了,坤宁宫的门也该为她打开了。
这边厢岚琪则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只有布贵人领着几位公主过来,纯禧端静如今都是大姑娘,安安静静陪着太祖母寻乐子,岚琪姐妹俩对坐挑几针绣活小声说话,比不得宫内几处热闹的地方,这里安安静静的,直到温宪被送来,一路嚷嚷着进门,才打破了满室的安宁。
太皇太后从老花眼睛后头眯着眼睛看温宪跑来,纯禧半路拦住这小丫头,费劲地抱来太祖母跟前,拍拍屁股要她行礼,小丫头却不听话,径直爬到炕上黏着太祖母,软软地说:“太祖母,夜里放烟花,您去不去呀?”
“太吵了,太祖母听了头疼。”太皇太后笑着,揉揉她说,“叫奶娘给你把耳朵捂住,别吓得哭鼻子。”
岚琪过来,教训女儿要懂礼貌,小丫头只管甜甜地笑,冷不丁问起:“额娘,毓溪姐姐怎么不进宫了,每次热闹时候都能看到毓溪姐姐,我看到恪靖姐姐和一个不认得的姐姐在一起,他们说那是大哥的福晋,那我四哥的福晋呢?”
岚琪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太皇太后笑道:“童言无忌,不碍的,该怎么就怎么样。”
众人这才不规避提起乌拉那拉家的小姐,岚琪随便找个借口就敷衍了女儿,但是娘儿几个坐着说话,端静却说:“儿臣今早在景阳宫见过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是给荣妃娘娘请安的,给荣宪姐姐送了礼物,瞧见儿臣在那里,连声说之后会把儿臣的礼物送去钟粹宫,挺和气的人,就是……”
小姑娘说半句停下了,瞧瞧太祖母,又瞧瞧自己额娘和德妃娘娘,布贵人问她要说什么,端静公主才笑道:“就是长得不大好看,咱们大皇兄多英俊呀,有点儿不般配。”
布贵人忙道:“小孩子家家不要胡说。”便要她们领温宪别处去玩儿,几个女孩子走开了,太皇太后说,“我还没见过,怎么不领来我瞧瞧?”
岚琪为惠妃解释:“皇上说过不是您的召见,六宫不能来打扰您休息,您若想见,惠妃怎敢怠慢。”
太皇太后便道:“既然今天在宫里,就领来吧,现在人在哪儿?”
布贵人说她去找一找,之后离开,岚琪给太皇太后略梳妆一番,瞧着精气神极佳,笑着说:“您一会儿给不给见面礼,大重孙媳妇自然要多些的,可将来也别亏待我们四福晋。”
不多久惠妃就领着准儿媳匆匆而来,因早有圣旨,惠妃如今大大方方的,反是不见皇贵妃再招摇地领着个小女娃娃到处显摆,此刻但见一位清秀小姐跟着惠妃进门,低着头也看不清面容,但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是个不错的孩子。
太皇太后让孩子抬起头,入眼果然姿色平平,虽然已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可看惯了宫内妃嫔莺莺燕燕,看惯了公主们漂亮可爱,突然来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子,另种意味上的叫人眼前一亮。但虽不大好看,还算瞧着亲切,既然圣旨已下,就是半个大重孙媳妇了,太皇太后不喜欢惠妃,对大阿哥一向疼爱,爱屋及乌也对这孩子有好感,拉在身边问了几句话,小姑娘落落大方,果然是贵族人家出来的孩子,很有教养。
之后公主们把人带走,惠妃留着听太皇太后示下,说起大阿哥宫外宅邸的事,太皇太后叮嘱:“胤禔是皇长子,宅邸不能太寒酸,可尚无爵位,也不要太铺张奢华,你不能出宫为他料理,事事都要叮嘱儿媳妇去做,他们年轻不懂事,你要替他们看着些。胤禔小时候时常跟着我,如今虽不大见了,我心里还是疼他,让他好好过日子,皇室里我这一代玄孙是有了,可到底不是玄烨的孙儿,我盼着胤禔给我争气呢。”
惠妃很是感慨,深深拜服谢恩,不多久退出来,岚琪相送到门前,她们好些时候没说说话,惠妃此刻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好久不见老人家,今天瞧见唬了我一跳,怎么越发苍老了。”
岚琪淡淡笑道:“人都会老的。”
惠妃看她一眼,两人彼此沉默,之后等准儿媳别过几位公主回来,才一起离开,岚琪喊来布姐姐说:“晚宴我还是不想去,看着那边热闹,想着太皇太后这里冷清,我不好受。姐姐领着孩子们去吧,温宪横冲直撞的,别又闯祸了。”
这一晚乾清宫摆宴,隆重热闹,太子率诸皇子、公主并六宫妃嫔拥簇太后列席,唯有德妃陪伴太皇太后未有前来,再有便是大腹便便的章答应,如今正是要生养的时候,不敢让她胡乱动弹。
前头酒宴热闹时,后宫便显得十分安静,景阳宫门前忽然窜过一道影子,但见小雨不知从哪儿回来,跑回章答应面前说:“主子,奴婢打听好了,您真的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