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春日渐暖,竹枝也一日好似一日,慢慢能下地活动了。这日,范世成带了些解闷的书籍,正在阁楼下等着竹枝,兰儿沿着回廊走过来,老远就瞧见了范世成。兰儿不似从前那般羞涩,悄无声息地走到范世成背后,喊了声:“范少爷?”范世成当下想着见了竹枝该说些什么,被这突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会回头见是兰儿,搔首踟蹰道:“正好你把这书带给竹枝,我走先!”兰儿又从背后调侃道:“都来了不见见小姐?再说,我还有东西交给公子呢!”说完兰儿羞答答地上了楼。
没过多久,兰儿和几个丫鬟搀扶着竹枝下了楼。竹枝见了范世成打了照面,浅笑如水,两人寒暄了一番。范世成把带来的书递与竹枝,附带地指出是竹屋的藏书阁里的,多是闺阁之情。竹枝倒是愣住了,不禁对这两本书充满好奇,自然是因为慕容子旭,但也不便过多地表露,只笑纳着放入衣袖中。不多时,一个小厮过来说,老爷吩咐小姐大病未愈不便在外吹风,请范公子改日再来。竹枝略带尴尬之色,退下了小厮,只接着说话。范世成却大不自在,自知自己尚无功名,不配见表妹,便拱手告辞。竹枝亦不好挽留,使了个眼色给兰儿,兰儿随即陪同着范世成。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府外的小巷,范世成好言道谢,“多谢兰儿姑娘,送到这里即可,回去照看竹枝要紧。”兰儿扑哧一笑,打趣地说:“我自然重视我家小姐,不过这里有一双闲来无事信手做的鞋,送你吧。”范世成显得不知所措,兰儿将鞋塞在他怀里便身轻如燕地跑开了,顿觉巷口的白玉兰开得分外美丽。
竹枝并未回房,难得出来感受春暖花开,命丫鬟们打扫了秋千架,扶了自己坐上秋千,又遣散了她们,拿出那两本书。原是易安的《漱玉词》和同叔的《珠玉词》,都是自己喜爱的词人之作,不禁喜上眉梢,同时感念表哥的用心。翻看《漱玉词》,忽有一张红笺飘落出来,抄录的易安《减字木兰花》中的一句“云鬓斜簪,徒要教郎并比看”,翻至反面,却写着“唯枝一只秀!”竹枝呆呆地盯着“枝”,不敢肯定是自己的名,冥冥中猜到是慕容子旭的字迹。再翻《珠玉词》,扉页上画着一副女子的丹青,正是之前慕容子旭赠与自己那幅画中的女子。竹枝心里忽然一片荒凉,原来自己只是与慕容子旭爱慕的女子同名而得到他的眷顾,原来一切只是自作多情,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独自缓缓踱步回房,关了门窗,合欢锦被香又暖,却惹不来睡意,竹枝只觉心如死灰,不觉又流下许多泪来。屏风外幽幽传来微弱的竹香,慕容子旭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过来,“看来你已不似从前,早知如此便不该再来沾惹你。”竹枝转过身背对着屏风,被子盖过头,声音闷而低沉,说道:“我本不是你要找的人,何必招惹我?陌路总好过相识。”慕容子旭微微叹了口气,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我早该猜到这世的缘分太浅,强求只能两败俱伤,不如听你妹妹的话。”竹枝心想自己何时多出个妹妹,心绪愈发纷乱,急迫地反问道:“不知你到底是何居心,我从未有过妹妹,你这样玩弄我于股掌之上未免欺人太甚。”慕容子旭为自己一时口快失悔万分,明知她的记忆尚未恢复,错把今生的她认作前世的她,心如刀割般不忍多说,只留下一个名蓝色香囊在茶桌上便悄然离去。
竹香渐渐散去,知道他又不告而别,竹枝掀被而起,奢望能多闻到些他的气息。看到茶桌上的香囊,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不记得哪里见过,打开来看,里面绣着“桃枝”二字。凝神想了会儿,竟是那日在蓝衣女子的闺房里偷拿的,只是不想为何又在慕容子旭手里,而他为何又要再交给我,那蓝衣女子莫非唤作“桃枝”,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心有千千结,竹枝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头痛偏偏又发作了。
门外响起兰儿的声音,“小姐,可好些了?有个姑娘说是小姐的旧识,这会子要进来看望你呢。能带她进去吗?”自幼不曾交往什么姐妹,哪里来的姑娘?再看看手里的香囊,似乎猜到几分,一面将香囊藏在袖中,一面答应道:“进来吧。”兰儿身后果然是踏青那天的蓝衣女子,竹枝礼节性地让座,蓝衣女子大方地说道:“竹枝姐姐恢复地如何?妹妹好生担心,来得晚还请姐姐原谅。”竹枝不解其意,表面上仍笑容可掬,答谢了她。蓝衣女子又道:“现下想跟姐姐说些体己话呢。”说罢又瞥了眼一旁候着的兰儿,竹枝便让兰儿去拿些点心来,支开了她。竹枝正色道:“想必你就是桃枝吧?来这里不止是探望我吧?”桃枝不屑地笑道:“你果然还是这么讨人厌,偷了我的香囊却还义正词严?快把香囊还给我。”竹枝起了兴趣,想来这女子跟自己的关系不浅,何不从她身上找些线索,因而好声好气地说道:“若你如实回答了我的三个问题,自会物归原主;若是你有意隐瞒,我便绞了你的香囊。”桃枝嗔怒道:“你简直比从前更恶毒!”竹枝仍含笑道:“首先,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桃枝闷闷地良久才说道:“上世你我是姐妹,但这辈子你妄想。”竹枝满意地笑了笑,又问:“慕容子旭上世和我是什么关系?”桃枝忽而掩面哭了起来,竹枝只能上前安慰她,正要拍拍她的背纾解她,不料她又笑了起来,从手里甩出香囊在竹枝眼前晃了晃,说道:“虽然你变了许多却还是这么容易被人骗,难怪你和慕容子旭不能修成正果。”说毕倏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