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二楼的和字间,刘明一与竹枝同在,时断时续的交谈,空气中像是添加了清新剂,两人都异常冷静,一言一语不多透露一丝话外之音。初夏的午后已是春日的数倍长,及至黄昏,仍有无限风光细细品味。
不知沉寂了多久,刘明一先开了口,说道:“你大概饿了,我去让厨房准备晚饭,正好你也起来梳洗一番。”说完便出了门,也不等竹枝回应什么。然竹枝却满腹疑惑,明明是要去思君小野找寻慕容子旭的,怎会碰到刘明一,如此又莫名欠了他一份情。边沉思边起了床,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装,收拾了心情,耐着性子坐在椅子上等候。
只一盏茶的功夫,刘明一便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竹枝忙起身相迎,正欲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刘明一却生硬地说不必了。半响,竹枝反应不过来,和从前相比,眼前的刘明一实在判若两人啊。尴尬中,竹枝只得垂手立在一旁,看着刘明一将饭菜从食盒拿出,然后摆满全桌。未曾想过,刘明一竟是熟知自己口味的,没有一盘菜竹枝是不喜欢的,清炒嫩笋、香菇鸡汤、凉拌脆黄瓜,竹枝看着这些菜却不知说点什么,真真是欲说还休。刘明一依旧淡淡地说道:“动筷吧,吃完叫我,只需敲敲这面墙。”说着指了指右手边的墙壁,“我就住在隔壁,待你吃完再帮你准备洗浴的温水。”不带语气地说完一席话,又是自顾自地带上房门离开了,随着砰的关门声,房间里倍感寂静。
竹枝愣愣地久久不动筷,筷子握在手中却不去夹菜,一顿饭吃了尽两个时辰,香菇鸡汤的表面结了一层单薄的膜,于是晾在一边不再喝。磨蹭到戌时三刻,终于刘明一来敲门,“咚咚咚”似乎有无限怨气,竹枝起身开了门又闷闷地坐回原处。刘明一不变的淡漠的语气,问道:“吃好了?帮你准备温水沐浴吧。”竹枝犹犹豫豫地回道:“吃好了,只是为何你不直接把我带了回去而是破费周折地安置在这间客栈里?”刘明一也不看竹枝一眼,只瞟过桌上的饭菜,说道:“你昏睡的时候能骑马吗?还是我把你系在马尾上?留宿此处亦非我愿。”竹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憋红了脸不再作声。刘明一又匆匆离去了,不久,抬上来一个大圆木桶,跑上跑下不知多少趟终是灌满了木桶。末了,正欲解开腰带,竹枝惊叫道:“你这是干嘛?”刘明一也不理会,继续解他的腰带,原来要拿下系在腰带上的香囊,只是香囊缠绕在腰带上才不得已要先解下腰带。打开香囊,一手接着,倒出些新旧合欢花,洒进浴桶中,罢了,说道:“你沐浴吧,有事再叫我!”说毕径自关了门出去。
合欢花飘散开来,铺满了水面,清幽的香气袅袅袭来。竹枝缓缓宽衣解带,泡在浴桶里,忽地淌下泪来,为自己?慕容子旭?还是刘明一?待沐浴完,穿戴好衣裳,默默地打开门,不想刘明一正伫立在门外的栏杆旁。今夜并无月色,他凝望着苍穹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全然不曾察觉竹枝已站在他身后。许久,竹枝注视着刘明一的背影,怎会觉得这样可亲又可爱,宽厚的他的背。
直至更深露重,刘明一打了个寒战,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一转身却撞到了身后的竹枝。竹枝浅笑道:“想来你定是在临风怀人了,这都要怪那宋玉,偏偏爱上了凉如水的夜风,残害了多少代有志之士。”刘明一敛容锁眉,不冷不热地说道:“但偏偏我深受其害却深感荣幸。”说完便走进房内,又是一阵忙活。拾掇完浴桶,已是下半夜,匆忙说了句“早些休息吧”,便自回房间,房门啪地关上了,像是有意给还在门外的竹枝一个闭门羹。竹枝默然接受他所有的举动,望着无边夜色,沉吟道:“临风,想佳丽,必有别后愁颜,是故镇敛眉峰。然,你想念的佳丽不该是我!”
翌日,晴空万里,青蓝色的一览无余的天际,干净地没有一朵云,像极了情人的澄澈的心。拂晓时不过卯时,然竹枝见着天光再无睡意,起床梳洗罢,照镜端容,简单地盘了个流苏髻。轻缓地走到刘明一房前,却不敢叩门。正踌躇,刘明一从楼梯另一端走了过来,提着食盒,问道:“在我门前做什么?”竹枝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羞红了脸,一时毫无对应,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却连自己都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刘明一没耐心地打断了她,拉过她的手,走到她的房间,将她甩在椅子上,从食盒中拿出早饭,说了句“吃完就回去”便又走开了。
离开悦来客栈前,刘明一利用吃早饭的时间去集市买了一匹性情温顺的马,如此竹枝骑着那匹马,自己仍骑老马。一路上总是沉默,刘明一在前,竹枝随后,话音的传递亦看似不易。及至辰时,日头已辣的厉害了,斜挂东边却热烘烘地照着大地。刘明一有意放慢了速度,偶尔回头瞟一眼竹枝,然竹枝虽闷热地难受,仍浅笑着回应他的每一次短暂的回眸。刘明一却突然下了马,跑到一大丛八角金盘边,选摘了三片干净大片的叶子,在地上扯了根长长的草将它们困在一起,跑回竹枝马前,递与她,说道:“遮阳用。”竹枝接过八角金盘的叶子,手握的地方有些湿,大概是刘明一手心的汗水。不等自己说句道谢的话,刘明一早已骑上了他的马又朝前走去。
快到芙蓉镇时,刘明一调转马头,走到竹枝面前说道:“这里你便能自己回去了,我先走一步。”竹枝喊住了他,问道:“你难得不要回府吗?”刘明一回过头,淡漠地说道:“我还有事在身。”说罢策马扬鞭往回奔去。所以,他是特意将自己送回来了,竹枝这才恍然大悟,再想目送刘明一时却是视线外了,只有一地还未落下的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