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承认,也不肯接受治疗。
程天佑微微一怔,低头说,她之前就已经会失眠,我也给她找过心理医生。
黎乐说,那男人希望我能在他们结婚之前让她有所恢复,因为他要娶她。
程天佑沉默下来,嘴角弯起一丝笑,然后淡淡地说,意料之中。
黎乐耸耸肩,说,哦,对了,好像现在她就在法国。
程天佑一惊,说,什么?!
黎乐跟补刀似的,又补了俩字,巴黎。
程天佑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
97 他说,阿多,晚安。
夜里,JEANNE帮程天佑记录了他的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
在这个浪漫的法兰西国度里,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音乐是汤唯在《色戒》里清唱的《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很多时候,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将汤唯为梁朝伟在日式料理店里唱这首歌的片段重复地放。剧中,那两个人物之间决绝而又无望的情感,与这歌的缠绵悱恻激烈地冲突着。
我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愣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凉生在公寓里抱着我的牌位,一脸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昏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我看着那双被天佑握紧了的手,突然觉得,那个黄昏,那个场景,仿佛是我同凉生的一场谶语。
天佑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搁在他的心口,他没有说话,眼泪却从眼尾落下,打湿了白色的枕头。
我的眼泪,也被他突然的温柔勾了下来。那一刻,过往辛苦筑建的信仰坍塌了,我多么想抱着他,恸哭一场啊——
你这个坏人啊,坏人啊,怎么就不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你,守着你啊?!
我不要你总为我这么牺牲啊。
如果人生是一场磨难,我愿意是你并肩的帆,而不是一个负担。程天佑,你这个混蛋啊。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那么生硬而坚毅的克制。我听得到他喉咙间的哭意,他说,阿多,晚安。
98 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夜里,我是哭着回家的,直到门前才擦干了眼泪。
客厅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和老陈说话。
他怒气冲天,大发雷霆,说,都这么晚了,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你主子的女人去了哪里!
老陈赶紧说,都是我失职!都是我失职!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回廊处,望着屋子里那人,原来是周慕,我的心不禁暗自一紧。对我来说,他虽然是凉生的父亲,但到底是一个陌生人。
老陈说,少爷本来上个月已经订好了机票要到这里了,但余秘书说,又取消了……眼下,这都到了五月,这一周一周地延迟着,想来姜小姐是郁闷了,出门散散心。
周慕说,綦天动力他不是已经顺利收购了吗?那还在国内干吗?一张飞机票改了又改的,这是要干吗?把自己的女人扔在一个跑满了洋马的国家里,他是嫌自己戴不上绿帽子吗?!
老陈说,看样子是未央小姐她……
周慕斜视了老陈一眼,说,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摆平不了,真是太不像我的儿子了!
老陈说,老爷不知道啊,这未央姑娘生性太过倔强,总用死相要挟,二少爷他的心又软,更何况未央小姐毕竟同他有着八年的感情……
周慕沉吟了一下,说,未央……这黄毛丫头的事情,我会替他摆平的。
老陈说,老爷您是想……
周慕说,这事你就不必管了,也不要告诉二少爷!你的职责就是给你那心慈手软的二少爷看好了他的女人!大半夜的,这是去了哪里啊?!
老陈说,其实……姜小姐……并不被程老爷子喜欢……我担心影响二少爷在程家的……
周慕说,哪有那么多事儿!我的儿子,想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还喜欢不起了?!什么门第,什么豪门联姻!我们周家那就是豪门!就是门第!
老陈说,老爷教训得极是。不过,我发现……
周慕说,有话你就说!
老陈说,我观察了多次,发现姜小姐和二少爷之间……总是有隔膜。每次二少爷靠近她的时候……她总有很抗拒的情绪,一直说自己是寄居在二少爷这里,而不是同他在一起。而且,总称呼他“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也搞不太明白。
周慕说,女人的手段而已!欲拒还迎。
老陈摇摇头说,还真不是。我观察着啊,大约是兄妹做久了……迈不过……某些心里的坎儿……
周慕很直接,他们一起睡了吗?
老陈听了都愣了,说,怕、怕……怕是没有。
周慕搓搓手,拍了拍腿,很有见解地说,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我在那里听着,竟有种被天打雷劈的感觉。
我心烦意乱地折了出去,在路上溜达了一圈,才又折回家里去。
老陈迎上来,笑着刚要开口,我直接说了一句,我累了,想要休息。
99 凉生说过,爱情是彼此放一条生路的。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刚之一告诉我,程先生去医院做检查了,大约五月底是要做手术的。
我的心一紧,问道,是眼睛的吗?
他点点头,说,是眼睛的。目前医生正在构建最佳方案。
我点点头,问,他恢复的几率大吗?
他沉默,没再说话。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说,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他说,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纳河的桥上,汽车的鸣笛声惊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见钱伯正在车上对着我微笑。
钱伯回头对他说,是阿多……
阳光的温度正好,撒欢地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他的声音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他说,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冲着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愣了愣,忙试图扶住他,他却反手将我的手给拉住了,说,这样,牵着就好。
复活节已过,不知为何,广场上有个小小的旧货市场。我们一直这么游逛着。
他在我身边,紧紧地与我十指相扣,走得稳稳的。
我有些迟疑地说,你的眼睛……
他说,你在,我心里安稳。安稳,路就走得稳。
我低头。
他说,巴黎很美吧?
我点点头,古老而又鲜活。
他说,我之前常来,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说,以前,听钱伯说,祖父曾经有过一位……恋人,曾留在法国,等着他归来……其实,她身世原本也传奇,曾是解放前一个国军军阀落草湘西时的压寨夫人……后来,祖父再也没来过这里,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样了。钱伯说,她的年龄比祖父大,大约也去世了吧。
我说,哦?
然后,低头看了看被他牵着的手,那一刻,我很想问问他,你牵的是姜生,还是阿多。
他说,阿多,我好像闻到了热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说,你想吃吗?
他笑笑,说,你想吃吗?
协和广场上空的天和云下,我们俩人在杜乐丽花园分享同一个热狗。他掰下一小块,试图摸索着往我的嘴巴里塞。我说,笨蛋!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么郁闷,于是自己将他手中的热狗咬住,说,好吧!谢谢。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说,你会好起来的啦!
他“看着”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因为我会为你祈祷的。
他点点头,说,好吧。你看,想喂你一口热狗都这么麻烦,会影响行房的。
我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说,你说什么?
他也愣了愣,然后诡异一笑,说,我说眼盲会影响……夫妻生活的。
然后,他就笑,摸索着捏捏我的脸,说,阿多,我可真没看到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欢听这种话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爷!
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啊?生气了?
我翻了翻白眼,说,懒得和你这种人生气。就你?还性生活,你有妻吗?
他仔细想了又想,说,妻是没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说,禽兽!
他说,一般来说,男人都会当这词是称赞,是夸奖。
走到跳蚤市场边上,人声有些鼎沸。
他说,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围着欣赏我的美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