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这事儿看爹妈用处都不大,得看天,所以叫天份。
谢麟轻笑一声:“那是自然。三郎也不叫人讨厌的。嗯,难得是他还有赤子之心,醒过味儿来就肯去做,虽然欠些火候,也未必……咳咳,能做一代名将,至少不会是个闲人。”
最初的最初,程家这些人里,他也就瞧得起一个程犀,每每提起程羽这个蠢蛋,口气都是极轻蔑的。如今他不这样想了,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仅有的那点智慧之光,为自己找到一条还算能走的路,正路。程羽虽笨,却去思考、去做了。虽然……行动上还是显蠢,却不让谢麟鄙视了。
程素素道:“那我便放心了。”所以,哪怕自家孩子不够聪明,能学程羽这样,也是很好很好的呢。
谢麟道:“若边患不解,榷场不再开,有他上阵的时候,你放心得太早啦。”
“怎么?”这样的大政方面,程素素就不如谢麟知道得多了。
“无解。胡人也要吃饭,咱们私下说,他们不耕不织,纵放牧牛羊,盐茶铁米都要仰赖中原……”
一言以蔽之,资源的竞争。做生意互市,也做不过这些人精。长项就是打劫,你说,劫不劫?
所以总是打打和和的。
如果打不过了,再考虑个内附之类吧,先打完了再说!若是遇到强硬有为的敌酋,这一仗拖个数年也绝不稀奇。武学的学生合格之后,想打仗是尽有的,若是情势紧急,不想打仗的也给你踹过去扛枪。而程珪放到鸿胪寺呢,熬几年,正遇到与北边周旋,使节往来,也容易出头。
程素素道:“那就不很担心了,已打了这许久,都有经验了,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安全得多了。我固然想他平安,然而世上哪有什么都不付出就尽得的好事呢?”
谢麟笑笑:“所以说,兴亡自有征兆啊。”像程家,天分最差的也不走邪路尽力做事端正做人,不说一飞冲天,至少会一直往上走。至如谢家死了大哥就开始欺负寡嫂,不沉寂个二十年真对不起养了这一窝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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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府,程素素抱着样书就要去书房,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阿翁问起你,我要怎么答?借口都快用光了。”
谢麟淡漠地道:“同去吧。老头子忍了这些时日,也到了摊牌的时候啦。他的耐性从来很足,但是耗光了的时候,发起脾气来也比别人狠。装装顺孙罢了。”
“说什么呢?”
“极容易猜的。他还没给你名帖,也没提哪个夫子合适,对不对?这是在熬我呢。不过也快熬不住了。原也不稀罕,不过还是想看看他的底牌。他给的,我还不大敢用呢。如果没见过真君子,或许就觉得他不错了,唉,道灵对你可不是看着你出错,再教训的吧?会一直拉着你,不会冷笑旁观吧?算了,去装装样子好了。”老头子的寿数不定,所以拖不起,必得让他们表个态,才不会继续闹腾。
“是,我就夹中间儿了。走吧。”
两人相携去了书房,谢丞相正望着大瓷盆里的几条锦鲤抢食,有些意外谢麟居然一同来了,面上不动声色:“坐吧。又有什么新鲜东西了?”
谢麟道:“不新鲜。”
程素素胳膊肘蹭了他一下,谢麟接过几册厚厚的文稿来,往案上轻轻一放:“样书出来了。”谢丞相没理他。程素素偷笑两声,揉揉胳膊。谢麟脸上不太挂得住了,祖孙俩谁也不说话,熬了好一阵儿,谢麟都想走了,谢丞相才说:“要经得住尴尬。”
程素素只好打圆场:“你们两个,快把天聊死了。”
赵骞笑出声来:“都死去活来好多年了。”
谢丞相叹道:“你们运气好,我老了。”
谢麟咬咬牙,知道这意思是“你们运气好,遇到我老了,快死了,不得不妥协,不然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条件反射地说:“您不老的时候也印在我心里。”
程素素掐了他的腰间软肉一把。
谢丞相瞥见了,说:“你别给他兜着了,我都老了,不会再收拾他了。”
谢麟飞快地接了一句:“都习惯了。”又若无其事地瞥了程素素一眼,装傻。
谢丞相听到“习惯了”怔了一下,才说:“我已老了,习惯就习惯了吧。你还年轻,有些习惯,该改还是得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能及时改观,就要误己。”
谢麟不吭声。
谢丞相对赵骞道:“拿给他吧。”
赵骞取了一份名册给谢麟,谢麟假装什么都不懂,谢丞相也懒得理他了:“你媳妇想办个书院给你解闷,这等自己办学的书院,最忌为人作嫁,你有多少功夫窝在书院里?皓首穷经的大儒们却可以终生守在书院里,是以想要有名的夫子相帮,须得先折服了他们。纵不折服,你也要能有一项能长过他们。
你要有把握,就照着这个名单,一一拜访,论经史文章治学心得。到你有书院的时候再请他们来,才算数。又或者你要会创立制度,让他们互相制衡,终不能舍了你去。要能在学子身上打上你的印子,要不然,就不如不做。
京官外放为什么不很情愿?离得远了,圣心自然就淡了。什么事都是一样的。”
【又是这一套,非得拖到这个时候才显摆能耐语重心长!就猜得到你会这么说,要是连这些都不懂,我还能混到现在吗?】谢麟心里想着,声音微颤,问道:“您知道这书院是怎么回事吗?您怎么能……就这样说出来这以后的安排?”
谢丞相瞥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是相公,你才是学士,我出名的是丞相,你出名的是状元。如今每三年就有两百进士,就像洒地里的种子,哪颗能发芽结穗还未可知,半路叫虫啃了鸟吃了的也多了是。”
谢麟真心诚意地想问:“您能早些说,好好说……”不行吗?
“那时候你记得住也未必听得懂,”又说程素素,“想法是不错的,然而愚者千虑也会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又怎么会出贤愚呢?看做。做活计才是水磨功夫。”
“是。”程素素秒认怂,也不是很想跟故弄玄虚的老人家说话了,不是一路人啊。
“好啦,去吧。”
程素素与谢麟又被上了一课,谢麟记下并不服气,多留了片刻,轻声道:“今天去了程家,他家三郎……”他很想听听谢丞相的评论,会不会有所感悟。
谢丞相默默听着他的经历、他的感情,道:“去取二升弹珠来。”
很快,弹珠取了来,谢丞相对谢麟道:“你拿起一个来。”
谢麟拿了。又让他拿三个、五个,很快,两掌都捧不下了,谢丞相还让他多拿,谢麟额上微沁着汗。
谢丞相道:“人多人少,是不一样的,哪家创业的时候,也是和谐的,难的守成。人、事越来越多,你该怎么办呢?担子越重,心越硬罢了。我倒也想知道,不这样,还能怎么样,才能守住这一族人。我的门生故吏,能向着你的,已经心向你了,不与你交接的,就不给你了,你的资历也未必能把得住。自己养吧。以后没有我磨你了,你也就不用与我幼稚了。”
谢麟万万没想到,这些话居然是谢丞相对他最后的“教诲”,他办完了程羽转武学的事情,正在皇帝面前当值,便有内官匆匆跑到皇帝面前汇报:“谢老相公,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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