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韩述愣愣地直视眼前那张面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一时之间难以断定。十一年了,那一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韩述很少让自己想起她,但是他知道到死他也不会忘记。只是想不到,他有一天会连站在面前的一个人都没有办法确认,甚至她的声音,他也在时间的长河里遗忘了。
那一头长发不见了,眼前这个人不笑,韩述也不知道那个酒窝到底存不存在,她穿着和其他店员完全一样的橙色马甲,看上去跟一个普通的布艺店员工没有什么不同。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人没有看韩述一眼,假如当时他们目光相遇,那个人的眼里想必是有恨意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澜。
“韩述……韩述,你搞什么鬼?”
当韩述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失态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朱小北叫了他多少声。
“没事,我没事。”他说给朱小北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那个女子朝朱小北微微一笑:“那两位就自己慢慢看吧,我们店里的款式还是很多的。”
“行,你忙你的。”朱小北点头,目送她朋友转身离开,韩述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继续翻着那一叠样布。
“韩述。”
“嗯?”
“这一叠你刚才已经看过了。”
“哦,我想再看看,刚才有一款不错,你看,就是这宽蓝色条纹的,怎么样,不错吧?”
“床单是不错,问题是你看上去不太好。喂,你手心都是汗。”
“……小北,我问你个事,你那个朋友……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她啊,她姓谢,你们认识……”
朱小北话还没有说完,韩述就绕过她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那边的角落里有几个店员,这个不是她,那个……那个也不是她。
韩述抓着一个和她穿着相同的橙色马甲的店员,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呢?她去哪儿了……谢桔年去哪儿了?”
被韩述抓着胳膊的店员显然相当吃惊,连带着也口吃了起来:“桔年啊……我,我们店长刚刚交班,走了……从后门走的。”
“后门在哪里?”
“从沙发那边的走道过去就是了。”
韩述说“谢谢”的时候,人已经朝后门的方位跑了过去,穿过沙发后面的那个走道和那扇门,一条巷子就呈现在他眼前。她没走多久,也绝对没走多远,这条巷子只有一个方向,只要他追出去,现在就追,一定赶得上。可是,韩述站在门边,却忽然挪不动自己的脚了。
要是他追上了她,该说什么,一句“对不起”?她肯要吗?说完了对不起,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好?十一年了,韩述还是没有想好,他是想见到谢桔年,还是害怕见到谢桔年,只要这些年里他肯花半天,也许更少的时间去找,不愁找不到她的下落,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他们就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很多次,也许他的车在她身边呼啸而过,也许他们在超市里相邻的两个货架擦肩而过,也许他们在同一个十字路口一个朝南走,一个朝北走,也许在一间不知名的小餐厅里,他坐过的位置,她才刚刚离开……可是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没有遇见过,韩述该为此庆幸还是失望呢?
有人在这个时候拍了他的肩膀,不用回头,这是朱小北的招牌动作,可是这一次她的力道很轻。
“她欠了你的钱?”朱小北笑着问,“要是真欠了你的钱,尽管追,不要给我面子。”
韩述退了一步,关上了通向小巷的那扇门,再搓了搓自己的脸,有些赧然地笑:“还以为是一个旧朋友,好像是认错了,真丢脸。”
朱小北习以为常地勾着他的肩膀:“有啥丢脸的,认错了人,她又跟你的那个朋友同名同姓,这事不多见。对了,那床单我让人开单了,再挑下去我要翻脸了。”
韩述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了下来,笑道:“等我一会儿,我去付钱。”
两人回到车上,韩述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去?”
朱小北揉了揉自己的腿:“再不回去我的腿就要断了。”
韩述一直把她送到G大的教工单身宿舍楼下,道别之后,他忽然对着已经一只脚踏出车门的朱小北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北。”
朱小北下车关上车门:“知道不好意思,下次打球让我一局。”
离开了G大,韩述并没有回家,而是沿着江边绕了一圈,然后给院档案室的档案员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因为是周末,整个办公楼空荡荡的,但是尽职尽责的小档案员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小汪,今天裙子的颜色很漂亮,很衬你的头发。抱歉啊,没有打扰你跟小男朋友约会吧?”
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八个月女婴,韩述夸赞女性的口吻一如既往地诚恳,这也是他在单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吃得开的原因之一。
档案员小汪眉开眼笑:“我最多也是跟周公约会。韩科长,周末还不忘记工作?”
“有点儿小问题需要找出以前的卷宗来查证一下,我要找的档案年代有些久远,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小姑娘打开档案室的门,韩述并不怎么拿架子,院里的大姐小妹都跟他说得上话,但是他要求办的事有个原则,那就是“快”。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周末来查档案的,小汪也不敢耽搁:“这有什么辛苦的,有多久远?”
韩述说:“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