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内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了。
街头巷尾纷纷的议论,都说这回怕是真的要开战,火车站一带从早到晚总是乱哄哄的,因为已有那胆子小的阔人预备要逃。叶春好先前住在那小门小户里,总觉得天下太平,战争都是外省才有的事情;如今身在这深宅大院里了,反倒惶惶然的坐不住,也许是因为那战争的发动者之一,便是她的丈夫。
张嘉田说是要住在大帅府养伤,其实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跑出去了。叶春好看了他那生龙活虎的劲头,知道他定然是无碍,所以心里也不牵挂他——他日子过得越好,她心里越没有他。她如今心里所装的人,只有一个雷督理。
雷督理如今已经行动自如,从早到晚的不着家。叶春好知道他是在外头做大事,不便干涉,但是一颗心总是为他悬着,怕他一个不小心,又会被敌人行刺或者绑架。
直到这一天,她听到消息,说是山东的卢督理今日登车离京,回济南去了。
卢督理一走,雷督理也回家了。
陪着雷督理一起回来的,是张嘉田。
张嘉田的左胳膊直直的垂着,不敢乱动。当初众人都说他那胳膊被手枪打了个透明窟窿,其实那手枪是一把小小的左轮手枪,威力不大,子弹钻进了肉里去,也并没有真打出个“透明窟窿”来。但张嘉田并没有作解释的打算——透明窟窿就透明窟窿,牺牲越重大,越显出他的忠诚勇毅。否则就凭雷督理那个浆糊脑袋,他若是不给他一个深刻的印象,雷督理很可能过不了几天,就把他这份忠勇给淡忘了。
张嘉田确实是感觉雷督理这人有点糊涂,当然不是老糊涂,而是那种天生的糊涂种子,也不是傻,更像是个天资有限的昏君,让人对他好也不是、坏也不是。他刚到雷督理身边一年多,他就看出对方这点本质了,其余人等陪了他十来年,自然应该更了解他。于是张嘉田一边跟着雷督理往书房楼里走,一边心里犯了嘀咕,不知道那些人成天对着雷督理,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然后,他跟着雷督理拐进书房楼下的小客厅里。小客厅垂着水晶帘子,雷督理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两条腿架到了前方的小茶几上:“唉,累啊!”
张嘉田的左胳膊裹着绷带,依然怕碰,所以军装上衣是松松披着的。这时把上衣脱下来往旁边的椅子背上一搭,他满不在乎的,在沙发另一端也坐了下来:“姓卢的动作是快,说跑就跑。”
雷督理向后一靠,嘴上喊累,脸上却是微微笑着的:“城内城外都是我的兵,他敢不跑?”说完这话,他向前欠身,对着茶几上的香烟筒子伸了手。张嘉田会意,起身走去从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了他,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摁出火苗给他点燃了香烟。
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根香烟,他坐回原位,把烟卷送进了嘴里:“他一跑,总理也哑巴了。”
说完这话,他给自己也点了火儿。深吸了一口喷出烟来,他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然后叼着烟卷扭头去看雷督理,却发现雷督理侧过了脸,也在审视自己。
和雷督理对视了几秒钟,他笑了,取下香烟问道:“干嘛?您又瞧我不是好人了?”然后他指了指雷督理那摊在沙发上的右胳膊:“您小心点儿,别烫着。”
雷督理抬起右手,看了看指间夹着的大半截香烟,脸上依然存着笑意:“我什么时候瞧你不是好人了?”
张嘉田笑道:“次数太多了。我看您对别人也不这样,就爱对我来劲,防我像防贼似的。”
雷督理收回目光转向前方,不说话,只是一笑。笑过之后,他正了正脸色,这才又道:“我本以为你最多也就调个两三千人过来,给我撑撑门面也就是了。没想到你一调调来了一万多人,这可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张嘉田把手中的小半截香烟摁熄在了大烟灰缸里:“大帅,那一万多人,就是我的老本儿了。我怕这边会真开战,就把他们全弄了过来。我知道我那一万多人里头有不少是老弱病残拿不出手的,但看着毕竟也是个人类,即便不能打仗,放那儿充个数,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雷督理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人类”这个新词儿,倒是被他逗乐了。而张嘉田这时又问:“大帅,韩伯信下台了,姓卢的跑了,总理也哑巴了。您这回是大获全胜,那个巡阅使,您打算什么时候就职?”
雷督理垂下眼帘,盯着手中香烟的火头:“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不急。”
随即他一转眼珠,望向了张嘉田:“在我就职之前,先把你的军务帮办发表了。”
张嘉田听了这句话,含羞带愧的笑了,像是有些腼腆,其实心中既不羞愧,也不腼腆。他先是救了雷督理的性命,又调来了一万多人的队伍驻扎在城外,为城内的雷督理摇旗呐喊。一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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