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便是于阁老再强硬,他也不能不承认,于家自他和太后起兴盛无比,却把底下的儿孙们惯得无能了。他有六个亲孙子,却没一个肯去学武的,都吃不了那份苦,只有自幼丧父的于锐磨练了出来,却又因着一时冲动闹得前功尽弃。
至于那些旁枝的族人,更是烂泥扶不上壁,一个个的不知道自己努力,眼睛都盯着承恩伯那个爵位,一窝蜂地想着过继。
说起承恩伯,于阁老又是一气。老承恩伯,也就是太后的亲兄长,虽然是个老实人,但当年也是科举出身,能做到四品知府的,怎么生个儿子却这样不成器。在猎场闹出大笑话,自己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如此下去,于家靠谁来支持?
白居易《长恨歌》里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于阁老现在就有这种感觉——锦衣玉食,能养出才貌双全的女儿来,嫁出去还可以笼络姻亲,可同样的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却只是纨绔子弟,根本撑不起门户!
有时候于阁老真想把日子过成从前那样儿,家里所有人的份例都砍去八成,让他们吃点苦头才知道上进!然而这只是想想罢了,不要说下头的子孙,就是他自己,过惯了富贵日子,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罢了罢了,再想办法吧。于锐是再进不了宫卫了,那就放到外头去练练,能攒点军功也是一样的,不过比在宫卫里更辛苦些就是了。但是如今天下不说四海升平吧,战事也不多,要攒军功,不打仗可不行。
西北——那地方去不得!如此就只剩东南了。东南一带,领兵的是陆大将军,如果把于锐送去……
于阁老心里不很有底。陆大将军此人,只管打仗,从不结党,即使于锐去了,恐怕也要从头做起,哪有那么快就能攒到足够的军功呢?那么——他记得陆大将军有两个儿子,虽然年纪才十二三岁,但亲事也可以议起来了……
于阁老心里盘算着事,对鲁显便有些敷衍,弄得他心里惴惴不安地回了家。
鲁府宅子并不很大。京城里寸土寸金,鲁显这个宅子位置不错,价格自然高昂。不过横竖他家里人口不多,倒也不值得一掷千金去买那豪华宅第。
不过也因为宅子不大的缘故,内院有点什么动静,在垂花门那儿也就听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平常鲁显听到这声音都要欢喜的,此刻却想皱眉,因为这是他女儿回来了,而且多半又是受小姑之托,回来说情的。
果然,正房里坐着三个妇人:鲁显的母亲鲁老夫人,他的妻子鲁夫人,还有就是他的闺女鲁璇。
鲁璇是个二十来岁的俏丽少妇,这会儿脸上的脂粉有一点儿乱,眼圈也是红红的,一见父亲回来就连忙起身:“爹爹可回来了!”
鲁显少见地没有对宝贝女儿露出笑容:“怎么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亲家太太也不管你吗?”
“爹!”鲁璇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不由得跺了跺脚,“素儿的公爹被判了斩监候,爹,你想办法救救他呀!”
素儿就是鲁璇的小姑,鲁显料着她就要提这事,不由得一阵头疼:“这事爹管不了。那是皇上亲自批的。”皇帝说要杀,他哪有本事救。
“那可以换人呀!”鲁璇早就有对策了,“用个死囚把人换出来,这总行吧?”
鲁显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种事当然是有的,而且历朝历代都有。但你也得看看是什么案子。这种皇帝御笔亲批的大案,你也敢把人换了?到时候一露馅,整个鲁家都完蛋。
“胡闹!这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鲁显头一回对女儿提高了嗓门,“万一事泄,你是要害死全家吗?”
鲁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鲁显犹自怒气冲冲:“这几日皇上没干别的,就揪着这事儿往下查呢,连于阁老今日都提醒我要远着他家,你倒好,这是怕你爹的官坐得太稳当了是不是?”
“咳咳,这是干什么!”鲁老夫人发声了,手里的拐棍还在地上顿了一下,以加强自己的气势,“你这又吼又叫的,是要生吃了璇儿不成?璇儿,到祖母这里来。”
这个家里,鲁老夫人是最疼爱鲁璇的。盖因当年鲁夫人怀着鲁璇的时候,老夫人生了场重病,几乎群医束手。偏从鲁璇生下来,老夫人这病就慢慢好了。因此老夫人视这个孙女为福星,在鲁璇满月的时候还特地请了个当地有点名气的道姑来批八字。
那请来的道姑道行没有,却是个最善察颜观色的,就靠着这个本事奉承各家女眷,募化那香油钱。鲁家的事她是知道的,因此最后就批出个鲁璇与祖母八字最相得的结果,骗得鲁老夫人乐呵呵地酬了她十两银子,接着就把孙女抱到身边养着,看待如同自己眼珠子一般。
鲁璇立时就扑进鲁老夫人怀里去了:“祖母,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我五年都没动静,再这样,他家就要纳妾了!”
鲁显攀了于阁老,仕途顺畅,给女儿找的夫家自然也不差。当然,因为鲁显的官职一直在对方之上,所以那家还是要捧着鲁璇的。无奈鲁璇日子虽过得顺心,肚子却不争气,到如今成亲已经快五年了,硬是不见动静。再这么下去,就算鲁显官再高也不好说话了,难道因为你官高,还让女婿断了香火不成?
鲁璇边说边抹泪:“公爹也就罢了,婆母的脸色早就不大好看,只小姑时常替我说几句话。如今若是这事都办不成,小姑以后岂肯帮我?”
鲁老夫人一阵心疼,不由得就道:“显儿,你就这么一个闺女,怎好看着她受苦?”
鲁显头大如斗。欲待解说此事严重,但他出身寒门,鲁老夫人年轻时不过一个村妇罢了,有些事跟她讲了也是白讲。然而他又是个孝顺的人,不能对母亲拉个长脸,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倒是鲁夫人在一边轻声细气地道:“璇儿,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肚子没动静,就该挑个人放在姑爷身边。如此一来,既拢住了姑爷,又堵住了你婆母的嘴。且你挑的人,身契都握在你手里,岂敢跟你作对?丫鬟们生下的,就是儿子也不金贵,将来等你自己有了孩儿,自然稳稳压过他。你只是不肯,好似母亲会害你一般。若这样拖下去,你婆母或指个人过来,或干脆就往外纳了良妾,你却不好掌握了。”
她说的这番话,其实是宅门内夫人们最常用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只是这个女儿自幼被婆婆抱去,跟她这个亲娘倒不亲了,凡她说的话,鲁璇只当耳旁风。到如今弄成这样,又只会回来哭闹。
鲁夫人是官家女子,于朝政上要比村妇出身的鲁老夫人和被村妇养大的鲁璇懂得多了。洛南县令是鲁家姻亲,此事鲁显正该避嫌,哪有自己还凑上去的?
鲁璇趴在鲁老夫人怀里只是哭,并不答话。鲁显烦躁起来:“你母亲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你还哭什么!”
鲁璇呼地站起来:“娘说得这么大方,你当初三年都没生儿子怎么不给爹纳妾?凭什么来管我?”
鲁夫人先是愣了一下,待听见最后一句话,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就抽到鲁璇脸上去了。鲁显正是因着娶了她才能入于阁老的眼,因此即使三年无孕,头一胎又生了闺女,鲁老夫人有些挂脸,鲁显却是半点都不敢动歪心思的。当然她之后接连又生了两个儿子,鲁显自然更没了纳妾的理由。
这事儿原是她颇为自豪的——做到鲁显这样官阶的,家里不纳妾不收通房的人可不多——她娘家的姐妹们颇有些嫉妒的,只不敢在她眼前犯酸罢了。没想到这会儿被亲女儿明晃晃地揭出来,这脸上如何挂得住?说起来她一辈子顺风顺水,唯独在这个女儿这里不如意,也是相处时间少,母女之情不深,一时忍不住就动了手。
鲁璇被打愣了。鲁老夫人却一下子不干了,连拐杖都不要就站了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当着我的面打璇儿!你这是打她还是打我?”正要往前迈一步,却觉得腿上一阵疼,咕咚就倒下去了。
这下鲁璇顾不得哭,鲁夫人顾不得生气,鲁显也顾不得发愣,连忙一起把鲁老夫人扶到床上去,又忙去请太医来。
鲁老夫人跌这一下,不但腿上痛,手肘也扭伤了,不免就怪起鲁夫人来,一直闹腾到半夜才罢休。
鲁夫人也是一肚子气,伺候婆母睡下,才跟鲁显诉苦:“打入了秋就说腿疼,请了太医来开了药油,又嫌气味大不肯涂,怎么劝也不听。今日闹出这事来,倒都是我的错了。”说着就哭。
鲁显既孝敬老娘,又爱重妻子,还心疼女儿,但又重视官位。今儿这可是种种矛盾都凑到一起来了,他既不能说母亲不是,又不能说妻子不是,也舍不得说女儿不是,憋了半天只能骂道:“都是安郡王和蒋家闹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