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婢又带回来了,还,还要纳她做妾呢!”
桃华叹了口气,靠得舒服一点:“太太,白果如今已经放了籍,是良民了。”再这么贱婢贱婢地叫,已经不合适,曹氏还是心里明白点的好。若是日后白果进了门,她还当是从前的丫鬟,那可就没个宁日了。
曹氏怔了一下,才想起来白果已经不是贱籍,顿时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你爹爹是早就想好了,他早就想纳那个贱人了——”
啪。桃华把刚送上来的茶杯端起来又落在桌子上,随手一松,茶杯盖子落在杯沿上不停地旋转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绵延不绝。
曹氏心里一紧,眼泪不由得都收了回去:“桃姐儿——”她这会儿才猛然醒悟,桃华可不是陈燕,这是蒋锡的亲女儿,而她自己不过是个继母。亲爹与继母之间,桃华会偏向谁,用膝盖想也知道的。
“太太有句话说得不对。”桃华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杯盖,叮叮的声音仿佛击打在曹氏心上似的,“爹爹原是真心要放白果出去嫁人成家的,可白果跟着爹爹去了东北……”
她抬起眼睛来看了一下曹氏,略有几分讥讽地笑了笑:“太太在家里享清福的时候,白果就在爹爹身边伺候,跟着爹爹跋山涉水,去农家猎户出诊呢。”
曹氏哑口无言,半晌才能说出话来:“可——桃姐儿,这妾,这妾是乱家之源呀。”这一点她是深有体会的,她的娘家不就是一团乱么,当然她的娘也是妾,不过早就过世了,所以生前究竟是不是也属“乱家之源”,那就不知道了。
桃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没错,妾当然是乱家之源,两个利益有冲突的女人呆在同一个男人身边,不乱才怪!可是曹氏但凡做得合格一点,也不至于有今日。
“这事儿,我做女儿的管不到父亲房里去,太太还是回去跟父亲商量吧。”这事儿还真得蒋锡自己摆平,必须让曹氏知道蒋锡的态度,她日后才能找到自处的位置,而不是靠她强压或者说服。
曹氏顿时急了。这几日她也跟蒋锡闹过,蒋锡根本不加理睬,只说白果伤了脸,他必得纳回来。等白果进了门,她若不愿管家里的这些琐事,就让白果去做。若是她不想白果插手,那白果就只管前头的书房,只伺候他就行了。
这两条,曹氏都不愿意啊。说到管家,她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那是远不如白果的。无论白果管与不管,下人都知道这回事啊,到时候她若是管得不好,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议论,若是管得好——她管得再好,也不如白果……
若是让白果只管前头的书房,那恐怕蒋锡更不会来她房里了。一个专宠的妾,其威势简直可以直逼正房主母的,那就更不行了!再说,万一白果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她的柏哥儿怎么办?
“桃姐儿,我不为别的,就为柏哥儿。”曹氏越想越急,也顾不得哭了,“我不是你亲娘,可柏哥儿是你亲弟弟!他是你从小带大的,若是他有什么事,你,你也不愿意看见的吧?再说了,柏哥儿是嫡子,就算后头再有,那也是庶出的!”
桃华沉默着没有说话。从她这边来说,白果若有子女,跟蒋柏华一样都是她的弟妹,并且在这个年代,蒋锡只有一个儿子,其实得算是子息单薄了,时下风行多子多福,就是兄弟多了,将来也好相互扶持。
然而从感情上来说,蒋柏华的确是她带大的,几乎跟她的儿子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再有人来跟蒋柏华争什么——桃华不敢说自己会不会偏心。
只是这些事,她是不能做主的:“太太也知道柏哥儿是嫡子,那还担心什么。”蒋锡不是会以庶灭嫡的人,蒋柏华又是长子,就算白果现在立刻有孕,生出儿子来也跟蒋柏华差了七八岁,等他长大,蒋柏华估计都可以娶妻生子了,基本构不成威胁。
曹氏一脸失望:“桃姐儿,你怎能这样,你——”她一急脑袋就昏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自己不让郡王爷纳妾立侧,怎么到了你爹爹这里,就不管了?”
桃华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接口道:“太太说这话之前,还是先瞧瞧自己吧。”
沈数从门外走了进来,也是一脸不悦:“若是太太有王妃一半的本事,岳父也不会纳什么妾了。”
曹氏看见他就有些怕。沈数随了西北的殷家,身材高大,肤色微黑,与曹氏见惯的南边人截然不同,就是比起京城这边的人来也多了几分剽悍之气。更不必说他是手上沾过血的人,隐约之间又多了几分锋锐,跟出鞘一半的刀似的。
曹氏素来胆子小,见了他更是有话也说不出来了,嘴里含糊地说了几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沈数皱眉看着她:“王妃这几日都在成亲王府救人,这会儿成亲王府大公子转危为安,她才能回来歇息。太太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岳父的事情,说起来也没有女儿插手去管的道理。”
这等于下逐客令了。曹氏心里不甘,可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再反驳什么,只得磨蹭着站起身往外走。桃华看她穿着夹袄还显得瘦削,暗暗叹口气,还是道:“太太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倒是郎中开了药就要好生吃,仔细装病装成了真病,还要辛苦柏哥儿。如今他读书学武已经不轻松了,太太还是体谅着些的好。”
若不是为了蒋柏华,她才不说这话呢。只是曹氏也太不像话,不说句重话,她那耳朵是装不进去东西的。
曹氏听到一句“装病装成了真病”,脸不由得红了。以前桃华说话也不曾这样明白过,何况还当着沈数的面,竟是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不肯好生吃药的事儿。这,这——难道白果还没进家门,桃华就已经偏心过去了?也是,白果毕竟是曾经伺候过李氏的人哪……
曹氏脑袋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郡王府,又是怎么回到蒋家的。等她进了院子,便见蒋柏华迎了出来:“母亲去姐姐那里了?姐姐这些日子都在成亲王府救人呢,母亲有什么事不能缓几日再说,何必在这时候过去打扰。”
他一回来就听银杏说曹氏去郡王府了,顿时就有些头大。关于父亲要纳妾的事儿,虽然没人告诉他,但蒋家就这么大,什么事又能瞒得过人呢?他也不是没有担忧过,白果进门乃是良妾,又比母亲能干,虽然蒋家自有规矩,但也难说人心将来就不会变。
可是再怎么担忧,也不该现在去打扰姐姐啊。不说姐姐现在有孕,等闲不好去麻烦她,就说这些日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姐姐正在成亲王府救人呢,也不该这时候拿家里的事去寻她。再说了,父亲决定的事,姐姐要怎么管呢?
曹氏却没想那么多,一见儿子,顿时抱住他就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姐姐也不要你了。”
今日陪着她去郡王府的橄榄一听这话,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连忙上前道:“太太怎么说这话,郡王妃最疼哥儿的,这不,还让带了两匣子点心回来给哥儿呢。”点心是郡王府的人给送到马车上的,主要是金**酥之类蒋家厨子不会做的东西,全是蒋柏华在郡王府时爱吃的。
曹氏根本不听,抽噎着道:“给些点心有什么用。那白果是伺候过她亲娘的人,将来生下儿女怕也亲近些,到时候柏哥儿可怎么办?”
这话连蒋柏华也有些听不下去,胀红着脸道:“母亲别说了。我知道姐姐疼我的。”说着就往外挣。
“你个傻孩子!”曹氏拉着儿子不放,“你是她弟弟,将来白果生了儿子,那也是她弟弟呀!”从桃华那边来说,还真是没什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同父异母,不过有个嫡庶之分罢了。
橄榄听这话越说越不像了,待要上前来劝,曹氏又根本不听她的,只管拉着蒋柏华哭了说说了哭,闹得一塌糊涂。橄榄正没办法,忽听有人大喝了一声:“住口!”回头一瞧,却是蒋锡走了进来。
曹氏被这一声吓住了,不敢再闹。蒋锡脸色铁青,跟平日里的温和判若两人,上前来一把先将蒋柏华拉了出来,沉着脸道:“去前头书房念书!你母亲的病自然有丫鬟伺候,以后下了学来问个安,就回前头念书习武去。虽说如今不住在郡王府了,你姐夫教你的东西也不许落下!”
蒋柏华应了一声,刚要抬脚走,就听蒋锡淡淡地道:“你放心,你将来不会有庶出的兄弟姊妹。不过,既是没有兄弟,也就没了人能相互扶持,是好是坏,都只看你自己了。你姐姐毕竟是出了嫁的人,没有总顾着娘家的道理,你若将来觉得辛苦,也埋怨不到别人。”
一席话说得曹氏又是喜欢又是心虚:“老爷,桃姐儿虽出了嫁,柏哥儿总是她亲弟弟,将来也能给她撑腰……”没庶出兄弟来争家产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没了桃华这靠山,那……儿子独自一人还真的会很辛苦。
蒋锡冷笑了一声:“桃姐儿还要别人来给她撑腰?”转向蒋柏华道:“人若有出息,不靠别人,只靠自己。你去吧。”
蒋柏华连忙正色应了,转身出了院子。蒋锡等他走远了,才向曹氏道:“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十二是好日子,我要把林氏接过来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留下曹氏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白果,正是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