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方人各自有各自的说法,都是道理俱全,争论到了现在还没个所以然。宣离心中便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这些日子,他隐藏自己的动作,为了防止被人抓住把柄,连关着蒋阮的地方都未曾去看过。元川带回来的消息是,蒋阮表现出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后招,他们的计划可行。可宣离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又说,蒋阮一切如常起居饮食,看上去极为安心。
宣离心中便有些莫名,元川和他是盟友,如今也要需要他登上皇位来借助他的力量,在这之前不会动什么手脚,更何况在蒋阮的事情上没必要骗他。自己的探子就更没有必要说谎了,蒋阮明明前路忐忑,为何还如此平静?
萧韶的锦衣卫倒是在四处搜寻蒋阮的下落,这点看着毋庸置疑。可宫中的宣沛却迟迟没有动作,宣离不认为宣沛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应该想什么法子改变如今的现状才是,可是没有,宣沛安静的出奇,在软禁期间竟也是十分的平静。
至于被关入天牢的那一家子,赵家人和蒋信之也没有喊冤,刑部每日的提审,这些人也是咬着牙不松口。有了萧韶打招呼,那些人也不敢死命的对赵家人和蒋信之用私刑,可言语上的威胁没有烧过,可是,全都没用。
甚至连那个已经定了死罪的穆惜柔,得知了自己十几日后即将被处斩的消息后,也是一派坦然,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凡是人派出去的棋子,尤其是作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大多都是死士,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宣离曾经见过,穆惜柔的平静不是对自己结局早已预料到的平静,那反倒是一种似乎含着解脱的淡淡的喜悦。喜悦?
宣离只觉得头痛,这些人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让他对自己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也忍不住感到怀疑。如今多了个手持令牌的陌生人,更令他心中有些犹豫。他本就是个做事讲究万无一失的人,此番更是如此。是以终于回头,打断了门客们的争论,扔下一句静观其变就拂袖而去了。
只是这观到的变化,却是比众人都意料的早了许多。
因为第二日,懿德太后便令人宣布了一个消息,当初辞官归隐的当朝探花郎林尉林大才子,与二十多年之后手持先皇旨意,奉旨归仕。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
林尉的名声在老一辈的文武百官中不可谓不响,便是现在朝中多的年轻官人,府上的父亲叔伯也都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对于大锦朝有着十足影响力的人,却在如今形势风云莫测的现在突然如此高调的回来。虽然这符合林尉一向行事不羁的风格,可也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登时,朝中便掀起了两股风浪来。一拨人极力反对林尉入仕,即使是拿着先皇旨意也不成。还搬出了当初他辞官归隐的事来说道,说既然一心为国,为何当初要洒脱的走,如今又回来,怕是居心叵测。另一拨人却是极力支持林尉,只说林尉胸中有才华横略,留在朝中正好可以为大锦朝谋求繁华光景,是锦朝百姓的福祉。试看当今文官之中,又有哪个及得上林尉的才学,如此才华横溢之刃,自然要重重任用。
反对林尉的人自是宣离那边的人,这些人自从瞧着林尉见的第一个人是懿德太后便笃定了其中必然有阴谋。至于支持林尉的人倒不是支持十三皇子的,只是大多都是原先朝中的老臣,与林尉也有交情的。林尉在文官中的影响,隔了几十年仍旧不减。若说柳敏是学子中的榜样,林尉就是文官中的模子,将文人做官的路子做到了极致。上可怒骂皇帝,下可醉游春风,同太子交好,最后抽身而退还留个美名,简直是所有文官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事实上,林尉才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他。懿德太后的懿旨都下来了,林尉手里还有先皇的圣旨,如今哪里还有能管束的了他的人?再者支持他回来的人都是朝中的老臣,声望极高,是以谁也无可奈何,于是当初辞官归隐的探花郎,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猜测林尉回来的原因。而林尉果真也不负众望,拿出来以前无法无天的性子,入仕的第二日就在朝中公开上了折子说明尽快立下储君的事情,而且还态度鲜明的表明,自己支持的正是十三皇子宣沛。
事情好似变成了一出闹剧,谁也没有想到林尉会来这么一手。当即就有支持宣离的人在朝廷上与林尉吵了起来,可林尉是什么人,曾经舌辩群儒,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功力也丝毫不减,不比原先锋利,言辞越是讥诮无比,初听还不觉得,细细听来,只觉得老辣至极。直辩的几个支持宣离的大臣在朝上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是这样便也罢了,林尉还开始四处游说别的臣子。他是文人,找的人也全都是朝中的文官,大多都是年事已高在朝中颇有地位分量的。当然,也与他有着十足交情的。本就与林尉有了交情,林尉在文官心中又是领头人一样的存在,加上他的巧舌如簧,几乎是不到多少日,大多数原本还在犹豫的文官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十三皇子的这一派。
这世上,文官看着是没有实权,可作用却不容小觑。文官的学生遍布天下,而读书人本就是在百姓中说话分量十足的人,若是将所有的好话全部都引向了十三皇子宣沛,即使后来宣离登基,这名声怕是也不会好了。林尉的举动越发的放肆,终于,连宣离这样惯会忍耐的人也忍不住了。
“这样下去,文官的唾沫也会将咱们淹死,”幕僚急道:“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早日动手,越晚拖下去,只怕那林尉几乎将全锦朝的百姓也都能骗了。”
宣离目光沉沉,他自然也知道其中这个道理,原来林尉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虽然不知道宣沛是怎么和林尉搭在一起的,可对于宣离来说,林尉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苍蝇,直教人倒胃口。他缓缓转了转自己的手指上的玉扳指,冷冷道:“是不能忍下去了,也该动手了。”
……
林管家回到锦英王府后,脱下身上的官袍。这么多年了,他习惯了穿舒适的料子,寻常人的样式,对于这种一板一眼花团锦簇的衣裳已经是十分的不习惯。
他刚换上了平日里穿的衣裳,一出门就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瞧见锦三坐在房檐上趴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林管家愣了愣,随即吹胡子瞪眼道:“看什么看,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姿势!”
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若是在原先,大抵也是十分喜感的,可配着林管家如今那张英俊的脸,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锦三吐掉嘴里的草,一个翻身跃了下来,站到林管家面前,摇了摇头道:“啧啧,人靠衣装马靠鞍,老林你这么打扮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老夫本就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林管家闻言得意的一笑:“算你有眼光。”
“不仅是美男子,还是大才子。”锦三挑了挑眉:“这几日你在朝中的动作可都在咱们锦衣卫里传疯了,说你是什么真人不露相,扮猪吃老虎,卧薪尝胆,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前面说的挺好,听到后面林管家越发觉得不对味,连忙打住锦三的话道:“停停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会说成语吗?这是夸人的话吗?”
锦三吐了吐舌头:“别嫌弃人没林管家才高八斗啊。成,有个事要跟你说。”说着就从自己怀中掏出厚厚一叠东西来。林管家先是怔了怔,随即打开来看,发现竟是四海钱庄的银票,厚厚的一大摞,也有十几万两了。他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在朝中为官,处处都需要打点,而且不是还要骗人去对付八皇子嘛,那些人又不是傻子,没有好处怎么会甘心听你的话。文人呢最是虚伪了,表面上说着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事实上却是巴不得钱财越多越好。我们锦衣卫估计你的银子打点下来也没有太多了,可不能到了连自己的老婆本都卖了的地步,所以大家就凑了点银子,拿去打点你那个什么文人老友,就这么点了啊,再多也凑不出来了。”
林管家闻言先是顿了一顿,随即才看向锦三。锦三坦然的与他对视,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林管家是什么人,照顾萧韶从小到大,锦衣卫也是很熟的,这个人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可谁知道背后却是这么有来头。单是肯隐姓埋名生活在萧韶身边这么多年便可以看出,实在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而林管家惯来不喜欢用府里的银子,凡是都是从自己帐中出银子,他又不是个钱庄,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朝中的那些事情锦衣卫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知道林管家也不容易,这才凑了点银子送过去。
“老夫哪里能拿小孩子的银子!”林管家怒道:“更何况还有女人的银子,岂不是气短!”
“哟,当初你当管家的时候还给王妃拍过马屁呢。”锦三不咸不淡道:“不知道那位是谁啊?哦,对了,那是林管家嘛,现在府里哪里有什么林管家呢,只有林探花,原先的那个大约也是被人忘了吧。哎。不要就算了,可惜了咱们少夫人一门心思的想要帮王府,却有个人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愣是要为可笑的自尊心而让事情难办,哎,没办法呀——”说完便从林管家手中抽走银票,转身要走。
“站住!”林管家骂道,三两步走到锦三面前,一把将银票抢了过来:“小辈的孝心老夫推辞了岂不是很不近人情,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锦三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触动了他,的确,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不过是帮助十三皇子登基。这银子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锦英王府的银两再多,可日后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带兵的军饷一类又从哪里出。林管家这几日也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凡是都要付出代价,他的口才再好,给人画个虚空的大饼没有实际东西也是不行的。
锦三嫣然一笑,风情万种的撩了撩头发:“其实这银子也不是白拿的嘛,事实上,我也有一事相求,还想请林管家帮忙。”
“何事?”林管家好奇的问道。锦三一般可都没什么事情求他。
“是这样的,我看上了总兵府上的小公子,打算写首情诗夜里悄悄塞到他床边。只是这个情诗呢我也不大会写,林管家当初既然是探花郎,文采一定很好咯,代劳一下呗。”
“滚!”林管家黑着脸走远了,一路上还能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声音:“不学好,姑娘家,写什么情诗……。塞到床下,成何体统!”
待林管家走后,锦三才耸了耸肩,锦四从后房檐上跳了下来,走到锦三身边,看着林管家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道:“他也是辛苦了。”
再如何英俊的面貌都掩饰不了神情的疲惫,这几日林管家疯狂地游说,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十三皇子造势,更重要的却是给宣离以压力。就如同作战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令宣离这样惯会隐忍的人着急,本就需要十足的能耐。林管家马不停蹄的游说,不停地劝服文官,终会让宣离感到不安,在这样的不安之下,他只会提前实行自己的计划。如此一来,林管家的愿望才算是达成了。
“希望他的辛苦没有白费。”锦四道。
“但愿,”锦三收起面上的嬉笑之色:“只希望能不辜负少夫人的牺牲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