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淡淡一笑:“说实话,我并不赞成与阿依塔胡和谈。我信不过狄人的信誉,西凉若想安宁,依靠的是我们手里的刀剑,而不是与狄人的盟约。何况从前狄人主动撕毁盟约不是一次两次,而我已经厌倦了事后去指责这种背约。”
沉吟了一下,沈藏锋又道,“我也不想坐视乌古蒙坐大。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须同镇西将军沈由甲、西凉刺史商议后,才能决定。”
漠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镇西将军与西凉刺史都姓沈,此事还是你一个人做主,是么?”
沈藏锋并不否认:“也可以这么说。”
“穆休尔大单于已经死了,阿依塔胡大单于非常看重我的箭技。”漠野足足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不过正如你所言,我会是这次和谈的首领,并非这么简单。这次机会,是我主动向大单于争取的。大单于答应我,假如我能够得到你的允诺,他会将欺辱过我母亲的人都交给我处置,而且还会将一个亲生女儿嫁给我为妻。只要阿依塔胡大单于不倒,我在他麾下将平步青云。”
“所以你方才特意救下我妻,作为交换和谈的条件?”沈藏锋问。
“不,我救下她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儿子的母亲,与和谈本身没有什么关系。”漠野一直很平静很冷漠的目光忽然变得犹如刀锋般锐利寒冷,他凝视着沈藏锋的双目,一字字的道,“实际上就算我亲手杀了她,我也认为你必须答应我和谈的要求!而我只不过选择了救下她而已!”
沈藏锋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是淡然一笑:“哦?”
“你的大哥,
他还好吗?”漠野盯着他,慢慢露出嘲弄的笑容,一字字的道,“他抛弃我阿妈和我,一走十几年,听说早已在大魏帝都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生儿育女?我阿妈被他连累,失去原本在族中尊贵的地位,在族人的嘲笑欺凌之中独自将我抚育长大,去年年底临终之前还不忘记叮嘱我不要恨他——如今我要你们沈家答允这一次和谈,够不够?!”
他轻蔑的看了眼沈藏锋,冷笑,“我阿妈是在跟随王帐撤退的途中,由于拉车的马不堪重负与跋涉,被两个族人在风雪中推下马车,又受数人踩踏而过才奄奄一息的。那时候我受穆休尔大单于征召,被勒令不得离开王帐左近。得知消息,杀了数名阻拦我的族人折回去找到她时,她已经只剩了一口气!却还念念不忘记让我不要记恨你大哥……说起来,我阿妈的死,你们沈家也有一份!”
漠野傲然道:“这是你们沈家欠我阿妈、欠我的!这次和谈,你们必须答应!”
……沈藏锋之前镇定自若的笑容足足僵了数息,才愕然的、喃喃道:“我不知道大哥在西凉时?”这话是真话。
沈藏厉比他长了十岁有余,这位嫡长兄十五岁时被他们的父亲沈宣打发到西凉磨砺,那时候沈藏锋尚且是年幼的稚童,尚未启蒙。
关于沈藏厉身为嫡长子,在西凉军中又有骁勇善战之名,为何没能成为下任阀主,反倒是自己这个三子自启蒙后不久,就得到父亲与叔父的全力栽培——沈藏锋依稀记得父亲淡淡说过一次缘故,道是因为沈藏厉在西凉从军时受过重伤,从此落下顽疾,三不五时就要发作,回帝都后请季去病为他调养了数年才大致痊愈,但此后也不能过于劳累,自然无法胜任阀主之位。
沈藏厉确实在西凉落下了顽疾,即使连夏日也不能在冰室里久待,一个不留神就要发作。这一点,连卫长嬴这个嫁进沈家不几年的媳妇也碰见过。所以沈藏锋自然而然就相信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沈藏厉就是因伤被紧急送回帝都救治的。
即使请得季去病出手,也还是卧榻数年,此后不时发作——由于沈藏厉在西凉从军时有那么骁勇的名声,最后却带了一身伤病回到帝都,做弟弟的生怕问起来使他心里难过,一个个乖巧的不多问。
就这样,沈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藏锋竟信到了今日。
若非这漠野主动说出,沈藏锋决计想不到,这容貌气质都与大哥沈藏厉、与沈家人没半点相似的异族少年,竟是自己的嫡亲侄儿!
“你若不信,何不写信去帝都问问他?”漠野嘿然道,“倘若他能够没良心到不认我、不纪念我阿妈被他害惨这一生,那我也无话可说!”
沈藏锋冷静了一下:“你既然自称是我兄长之子,总该有几件兄长给你或给令堂的信物?”
漠野哼道:“那些我都给我妈阿陪葬了!”他冷冷的道,“你大可以自己问他一问,我听我阿妈说过,当年我出生之后,他已经回了帝都。但他有几名心腹还留在西凉,我阿妈拿出他给的首饰,请人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而他也还写了一封信给阿妈……”
沈藏锋问:“信呢?”
“已经烧了。”漠野厌恶的道,“若非为了给阿妈报仇,你当我愿意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