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惜她想转移话题,贺氏却还没说够,正色道:“横竖公子跟上官十一那里还要再磨一磨,翠幽亭赏景随时都能去。但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情不想个章程出来可是不成!”
“姑姑是说报答那漠野的事情吗?我也正头疼着呢!”卫长嬴叹息。
濒死获救当然是好事。
只是报恩这件事情么……
漠野狄人的身份、还是带着狄人如今分裂的两部中已经自称大单于的阿依塔胡和谈之意前来的使者的身份,已经很让卫长嬴感到头疼了:
假如他是魏人,无论卫长嬴还是沈藏锋,很轻松的就可以把这人情还上。可他偏偏是狄人!
自古以来,约定俗成里就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越是身份尊贵之人越讲究这个……
毕竟不说指望下次遇险时还有人来救自己,有身份的人谁也禁不起“受恩不报”这样的名声。
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那漠野可以再三的轻描淡写以对,但卫长嬴哪里敢这样?当真依了漠野权当没有这回事,狄人那边不讲,大魏这边知道,定然也会诟病沈家三少夫人怎的如此没良心?
作为被长辈宠爱长大的瑞羽堂大小姐,卫长嬴往常是不会把这样的议论太放在心上的,她从来不过问沈藏锋的正事,却也知道这次和谈无论对于秋狄还是对于沈家、乃至于大魏都复杂得很,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漠野所谋,她绝对给不了!既然给不了,漠野拿捏着救命恩人的身份不
肯让自己归还恩情,卫长嬴也不想再跟他罗嗦了……横竖能给的好处就是那么一个范围,过了,对不住,什么也没有。
这是卫长嬴的心声,她可不是被人拿了恩情就能拿捏的人!
但她如今还是一位母亲。
沈舒光还小,可作为母亲不能不替自己的儿子考虑——有个不记恩的母亲对孩子来说怎么都不是好事。
如无意外,沈舒光将会是再下一任的沈氏阀主。要承担如此庞大的家族,任何优势都不可放过。对比着自己成长时,祖母宋老夫人的呵护与栽培,卫长嬴谨记着祖母对自己无微不至风雨不透的维护与帮助,她尽全力的希望可以给予自己的儿子同样的呵护帮助——
出阁之前、凤州城外的事情是无法解释无法公开证明的;安吉公主的驸马人选推荐上的卤莽糊涂亦不能更改;轻信急于表现的守将之语,没有向丈夫求证就轻易出关险些让幼子失母是最近犯下的。
卫长嬴的一生中,小过且不论,大错已经犯过三次。
这三次错误,第一次其实不能算是她的错,可舆论中却一定是她的错;第二次则让她深深的体会了何谓“糊涂”。
最刻骨铭心的是第三次。
不是因为这一次直面生死的惊心动魄,而是这一次的惊心动魄猛然提醒她这一次与前两次最大的不同:现在,她不仅仅是宋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是沈藏锋宠爱的妻子,更是沈舒光的母亲。
作为孙女,犯了错,有慈祥的祖母代为弥补;作为妻子,犯了错,有恩爱的丈夫帮手圆场;可作为母亲,犯了错,难道让年幼的孩子去承担么?
卫长嬴在那个刹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出阁时,祖母与母亲已经说过一次“出了阁,就是大人了”,却在沈舒光出生后,写信道贺时,又写上一句“为人母,是大人了”。这一句话在家信中她本来从未留意,只道祖母与母亲唏嘘辰光荏苒……到闭目待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长大是这样的——为人妇,是一步;为人母,又是一步。
所不同的是,为人妇时,还有小小的任性余地;可为人母时……纵然年幼的孩子不能对母亲有任何强制的束缚,但孩子的枷锁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把锁都沉重,许是一个人今生世里最沉重最长久最无奈的枷锁了,而且无钥可开——骨中骨,肉中肉,血中血,心魂所寄,冥冥相连,有几人能够斩开?
可这一副枷锁,却又是所有人都甘心情愿并努力去接受顺服的……
为了沈舒光,卫长嬴不能也不敢容许自己再有任何行差踏错!
她在漠野出现的那时就已暗自发誓,绝不再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任何把柄与人说嘴——所以,现在要怎么报答漠野,必须好生计议。
……漠野一行人入住迭翠关后的次日,卫长嬴用一夜辰光,紧急筹了千两黄金、一斛明珠送去。
一命千金斛珠,虽然单是卫长嬴自己的陪嫁就远远不只这点价值了,但对常人而言,千金仍旧是极为惊人的数目。若漠野愿意收下,卫长嬴也算勉强报了恩……在漠野在迭翠关的时候,如现在这样加以照拂些,这件事情差不多也过去了。
然而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这份酬谢,受到了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