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你可知道你们的母亲有多么疼你了?假如那时候你也在帝都,她一准也是要想办法让你活下来的……你以为她待熠儿比待你还好,你心里难过,她心里不苦吗?可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女孩子,不能没个兄弟扶持!懂吗?!这都是命!假如你或柔儿是个儿子,慢说有没有熠儿了,即使还有他,你们母亲肯不肯亲自养他都是个问题!”
……这是端木燕语平生最大的悲剧,不是她不够贤惠也不是她不够有城府,归根到底是她没有儿子!却嫁了一个重视子嗣的丈夫!
三岁就以才名名动帝都的沈舒颜,如果是个儿子,沈家二房不知道会过得多么美满!
可她是个女孩子。
沈家不在乎什么才女不才女。
当初沈舒颜在姐妹中最受长辈宠爱,她是那时候最小的孙女以及她长得可爱占了更大的原因。至于说她的才华……实际上沈家得意归得意,却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以西凉沈氏的门第,何用一个才女来增添光彩?
沈舒颜三岁能成诗,远不如沈舒光八岁就能谋划出连沈藏锋都着了道儿的弑兄之局能让沈家上下重视……
沈敛实更不稀罕一个才女女儿……如果可以选,他宁可拿这个才华出众的女儿换个平庸的甚至不怎么争气的儿子!
实际上,这何尝不是沈舒颜的悲哀?这世道轻视女子,如果她跟她的姐妹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出色也就出色在更加温柔贤惠,那她还能过得好点。
可她不甘心,她认为自己不比男子差,甚至远比大部分男子要出色……论才学,卫长嬴也承认很多男子,包括她好学且聪慧的长子沈舒光,其实在文事上也远不如这个天资卓绝的堂姐。
但她是女孩子。
她出身于天下闻名的门第西凉沈氏。
注定她这辈子,沈四小姐的身份,更在神童与才女之前。
大颗大颗泪水从沈舒颜脸上滴下,她痴痴的问:“那我二姐呢?她在突围时……不对!我在帝都听人说过,二姐是跟祖母她们一起被收殓的——父亲他?!”
“不是的!”卫长嬴难过的别过脸去,镇定了片刻,才继续道,“是你二姐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疯了!她疯了之后大吵大闹的几个人也拉不住,没办法再带她走,所以你们祖母忍痛……让她跟着一起殉了节!你们母亲临死前半点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她的两个亲生女儿都能够活下来……你……你怎么能够……”
沈舒颜怔怔的坐在那里,任凭卫长嬴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抖着……
良久之后,她从卫长嬴手里挣开,动作缓慢而僵硬的从怀里取出帕子,慢慢的擦着脸。
她擦得很慢,也很仔细。
半晌后,她才停下手,低低的道:“我知道了!”
“这件事情我们本来都说好了不跟你讲的,可是你现在这身子实在不能折腾了!”卫长嬴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襟,低声道,“上次季神医已经说过,你再不爱惜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闻余兰的下场……那女孩子,我到现在都不忍心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做母亲了!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娘家父亲早年身体不好,我那母亲过门十年才有我,你不知道那十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就是到我出阁前,她身边的姑姑、嬷嬷提起那段日子,都忍不住要掉眼泪!”卫长嬴把手按在她肩上,哽咽着道,“要知道我娘家母亲是我娘家祖母的堂侄女,我父亲脾气也好。妯娌中间没人敢给她气受的,可单单这盼子之心就差点把她给压垮了!你心里难受,作践什么都不打紧,哪怕是闺誉……这世上声名狼狈却过得好的人多着呢!否则何来那么多人不知廉耻?惟独身体不好的人,凭千人万人说你好,成日里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拖日子,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啊!”
沈舒颜的眼中闪烁着点点的晶莹,与微微的冷芒,她声音很轻的道:“婶母是拿我当亲生女儿,才这样苦心为我……我懂!”
“你既然知道要爱惜自己,那我就放心了。”卫长嬴擦了把脸,缓了口气,坐回原位,道,“但我还要给你说一句:不要恨你父亲!”
沈舒颜却垂下眼,不作声。
“他盼望子嗣盼望得太久了。”卫长嬴说到这儿,下面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讲,沉默了片刻,才道,“而且他以为他子嗣缘分已绝,接下来不可能再有其他子嗣了。绝望之下,才会这样迁怒于你。”
“母亲是父亲杀的,是吗?”沈舒颜忽然突兀的道。
卫长嬴心头一沉——她已经尽力避开这个问题了——看着沈舒颜静静的目光,卫长嬴沉住气,一字字道:“你们母亲,是殉节的!”
“哈!”沈舒颜似乎笑了一声,低下头去,道,“殉节?我知道了,多谢婶母……我现在想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可以么?”
似乎生怕卫长嬴不肯放人,她又道,“请婶母放心,我不会再亏待自己……哪怕一丝一毫了!”
“……怜菊!”卫长嬴咬了咬唇,反思着今日告诉沈舒颜,到底是对是错。可现在说都说了……她叫进大使女,“陪颜儿回去,路上小心些。”
只盼望这个聪慧又倔强的侄女,不要像性情温驯的沈舒柔一样,承受不了刺激才是……
……目送怜菊陪着沈舒颜离开,卫长嬴沉重的叹了口气,端起几上茶水呷了一口:“叫厨房速速做份安神汤,一会给颜儿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