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牙刀刃勾着滴血人头,这人死不瞑目,却有一只手慢慢抚下他的眼皮。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赵冰蛾扯起嘴角,脸色还是无血苍白,眼神却依然那般不可一世。她瞥了步雪遥一眼,便将人头当空一抛,稳稳砸在了玄心琴上。
人头砸下琴弦,发出沉闷怪响,血腥味扑鼻而来,还有涓滴殷红顺着琴弦濡湿了色空的手。
佛者稳如泰山的手指,在这一刻轻颤。
他看不见,只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过头,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老秃驴,你既然慈悲为怀,那我偏要杀给你看。”赵冰蛾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和尚,眼里汹涌着喧嚣狂风,又在下一刻归于静止,“你想救人,就别做缩头乌龟,从我刀下抢命吧!”
黄昏余晖,逢魔时刻。
楚惜微亲自送走了叶浮生。
他们两人互换了身份,皆扮作彼此的模样,叶浮生带了一队人暗中下山,楚惜微则顶着他的容貌身份,堂而皇之地走在无相寺里。
叶浮生临走还打趣,说两人之间聚少离多,楚惜微只是笑而不语,心里却急。
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注),他们自然也不是痴男怨女,然而留给两人的时间是真不多了。
且不论眼下情势逼人、福祸旦夕,单是“幽梦”奇毒未解,叶浮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孙悯风下落不明,“极寒之血”仍然杳无音信,楚惜微多见他一面、多说一句话,都忐忑于这是偷来的光阴。
他心急如焚,却不能自乱方寸。
回到左厢房,玄素已经在屋子里等着,叶浮生临走前特意去交待了一番,然而等他真正见到了扮成这样的楚惜微,竟也有种恍惚之感。
百鬼门里自然不缺易容好手,虽不比萧艳骨那般天衣无缝,却也技艺精湛,将面具做得一般无二,细微差异也都添补了。楚惜微又跟叶浮生身量相仿,稍稍用缩骨功一压,再寡言一些,别说相交不深的外人,就连玄素都差点没看出端倪来。
他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真有人能模仿对方至此,连眼神和小动作都惟妙惟肖,倘不是天赋异禀,就是两者太熟悉了。
玄素觉得有些微妙,可他从小在山上长大,没见过这些世面,只好把满肚子疑惑都吃回去,也不多嘴,只是倒了杯茶,道:“武林大会明天就要开始了。”
楚惜微这一天都忙着调动人员暗桩和安排路线计划,直到现在才回无相寺,闻言抬眼:“谁来主持?”
藏经楼大火,色见方丈身死,谁能有替其主持大会的资格?
“藏经楼火患之事已坐实为葬魂宫所做,但是能瞒天过海在寺内藏下火雷,无论如何色若监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番不得不退居忏罪、从旁协助以将功补过,寺内事务暂由恒明、恒远代为处。”顿了顿,玄素道,“今日我借此事联合众人施压,恒明只得说他今晚会去叩首渡厄洞,请西佛色空禅师出关主持大局,但是我担心……”
“色空被葬魂宫使计禁于渡厄洞,恒远此番又骑虎难下,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势必要交出‘西佛’。”楚惜微的手指轻敲桌面,“由此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是火烧藏经楼之人必定不是赫连御所属意,这等做法残忍冷酷却着实有效,逼得葬魂宫自乱阵脚;第二是我们明天见到的‘西佛’,要么是假,要么已经为他们所控,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们抓住葬魂宫马脚的机会。”
玄素神色怔然。
他对端衡道长、色见方丈还有经楼里那些僧人的无辜惨死耿耿于怀,对纵火者恨不能以剑讨仇,可是现在经了楚惜微一番分析,才惊觉做下这般血案的人竟然是有利于己方的。
于大局来说这是步好棋,于小情而言他难以接受。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
楚惜微觑见玄素神色复杂,也不多言,他心里另有一番盘算,火烧藏经楼虽然事出意外,但从这行事作风和立场分析而言,几乎毫不犹豫地,楚惜微便怀疑上了赵冰蛾。
他想起临行前沈无端嘱咐自己的话:“赵冰蛾是个疯婆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你不能不信她,也不能全信她。”
倘若真是赵冰蛾火烧藏经楼,那么浮屠塔之事恐怕也少不了她算计,只是楚惜微不明白,以赵冰蛾的眼见心机,不可能莽撞到派人去劫囚,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们都说赵冰蛾爱子心切,视赵擎如性命,但是就楚惜微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赵冰蛾人前人后两个样,一面对赵擎的处境心急如焚,一面却冷漠凉薄如看着一个外人。
倘不是脑子有病,就该是她心有陷阱了。
作为上任葬魂宫主亲妹,还能在赫连御掌控下爬上左护法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赵冰蛾的本事能为非常人能比。她既然不是疯傻,那就代表已经做出了取舍。
抛诱饵,钓大鱼,待请君入瓮,才一网打尽。
只是凡事都有因果,赵冰蛾布下这样一个陷阱,舍得孩子去套狼,究竟所求为何?又原因为何?
诸般念头在心中翻滚,突然间,楚惜微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