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楚锦瑶满心郁闷,不想说话。
林熙远从来都是目光中心,他在那里,焦点就在那里。林熙远到了抱厦,没一会,林家的姑娘和林熙宁,还有楚家的几个姑娘,都各找名头进来了。
抱厦里一下子吵吵闹闹的,还写个什么字。楚锦瑶暗自气恼地收起诗集,强颜欢笑听他们几人聊天。
所有人都围着林熙远,楚锦瑶很快就被挤到一边。林熙远被围在中心,偏偏还记得刚才楚锦瑶没回答他。他含笑的目光看向楚锦瑶,道:“一会的功夫,五表妹怎么被挤了这么远。说来还是我的不对,五表妹自己在抱厦里好好待着,是我打扰了表妹的清静。表妹不会埋怨我吧?”
我会,楚锦瑶心里偷偷骂他过瘾,但表面上还要笑:“怎么会,世子客气了。”
林熙远看着楚锦瑶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丫头口不对心。他越发觉得好笑,道:“方才还没问呢,表妹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们见林熙远主动和楚锦瑶说话,还只和楚锦瑶说话,都暗自气恼地扭手帕。楚锦瑶知道这下自己算是永无宁日了,只好叹气说:“我在抄书而已。”
“抄书?”林熙远很是意外,“原来表妹这样勤勉,是我打搅了表妹用功,表妹勿怪。”
林熙远说着甚至还伸手做了个揖,楚锦瑶连忙避开。其他姑娘见了越发醋,纷纷说话转移林熙远的注意力:“表哥,今日嬷嬷讲的东西我有一点不懂,你能教我吗?”
林熙远一下子被围住,脱身不得。楚锦妙悄无声息地朝楚锦瑶瞅了一眼,嘴边飞快地闪过一丝冷笑。她很快就收敛好神色,说:“正好我也要写东西,再给我搬一张书案过来,我也要在这里写字。”
姑娘们一听,纷纷醒悟还能这样,都争先恐后地说:“我也要!”
黄姨娘得宠,三姑娘从小耳濡目染,也很会笼络男人。三姑娘知道自己是个庶女,楚老夫人是不用指望了,赵氏也不会给她说好话,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长兴侯。说到底长兴侯才是侯府的主子,只要长兴侯看好她,老夫人等人也不敢轻视三姑娘。
三姑娘看自己已经成功给长兴侯留下了勤勉用功的印象,心满意足,瞅着空告退。下一步说服长兴侯,让长兴侯出面去和楚老夫人推荐三姑娘做伴读,那就是黄姨娘的事情了。
出来之后,三姑娘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她的丫鬟看姑娘高兴,凑趣道:“侯爷果然宠爱姑娘,今日竟然说出姑娘来给县主做伴读这种话来。”
“长辈么,总是喜欢乖巧又勤奋的。更何况对付男人,稍微示示弱,再装出一副天真率性、不谙世事的性子就够了。有姨娘帮我谋划,这个伴读之位,我一定要拿到手。”三姑娘说道,“给县主伴读是小事,等到了王府,能和世子朝夕相处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我再努力一下,在世子身上下些功夫,说不定,我的下半辈子就要去王府度过了。”
三姑娘想着就露出笑意,她对自己笼络男人的手段非常自信,她敢说,只要她能顺利去了王府,之后必能让世子对她生出好感,然后顺理成章留在王府里,能当世子妃最好,就算当不了,侧妃也比寻常人家强。赵氏那么恨姨娘,她的婚事落到赵氏手里,能得什么好?还不如她自己来争取。
丫鬟道:“姑娘说的是。姑娘这样聪慧,日后必能如愿以偿。”
“那当然。”三姑娘洋洋自得。后宅之中,只要拿准了男人,那就相当于得到了一切。当家老夫人不喜欢又如何,楚老夫人还不是很看不惯姨娘烟视媚行的作风,可是谁让长兴侯喜欢呢?姨娘还不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活在后宅,除了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头,其他也不差什么。就是楚老夫人这样厉害的人,年轻的时候,还很受妾室的气呢。三姑娘的生活环境身体力行地教给她,相比于执着正室和妾室的名头,不如奋力一搏攀附更强的男人。大不了之后再笼络男人,和正室争宠。三姑娘对自己争宠的手段非常自信。
丫鬟问:“姑娘,今日晚上我们还用掌灯看书吗?”
“谁耐烦看哪些。”三姑娘嫌弃,“在东次间放一盏灯,把书摊开,摆出我在看书的假象就够了。对了,记得明天,要不经意地透露给父亲,我又看书习字到很晚。”
“是。”
三房六姑娘的屋子里,丫鬟进来给六姑娘添水。
“姑娘,这么晚了,您还在看?”
“要选伴读了,总要做出一个勤勉的样子。”六姑娘放下笔,她刚写了一页大字,手腕有些乏,她觉得差不多了,便说,“今日就到这里好了。我手乏了,歇一歇。”
“姑娘手乏了?”丫鬟连忙过来,半跪在地上给六姑娘揉手腕。丫鬟说:“姑娘您太勤勉了,但终归是身子重要,您累了就歇一会吧,明日再看不迟。”
“嗯。”六姑娘低低应了一声,她有些困乏地朝后靠着,将手放到丫鬟手里,让丫鬟来按摩。六姑娘闭上眼,脑子里已经思考起今天的事情。
今天她们几人联合起来暗算楚锦瑶,楚锦瑶之后的反击,倒是让她很意外。
六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三老爷是杨姨娘生的,老侯爷在世时格外宠爱杨姨娘,连着三老爷也受重视,他们三房最风光的时候,吃穿用度比嫡长子都好,连楚老夫人都要避开三房锋芒。可惜,老侯爷死了,承爵的是大房,楚老夫人立刻翻身,然后就开始打压杨姨娘和三房。
当年老侯爷格外宠爱三老爷,甚至动过将侯位传给三房的念头。然而嫡母健在,上面有两个嫡出兄长,楚老夫人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在礼法的压力下,只靠老侯爷一人之力,实在没办法和整个宗法社会抗衡。到最后,侯位还是留给了长子楚靖,楚老夫人也终于等来了盼了十来年的翻身时机。
楚老夫人一掌权,立刻将杨姨娘发卖,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喝斥三房没规矩,吃穿用度逾越礼法。三房闹了个很大的没脸,自此之后衣食住行骤降,原来老侯爷赏赐下来的金银积蓄,也都保不住了。
到如今,三房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三老爷和三夫人在嫡母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阖府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欢三房,宅门里的下人很是势利,好些人见她们不受重视,都敢克扣三房的用度。老夫人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可是对这件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默许了。
六姑娘嘴边不知不觉挂上讽刺的笑意,说来楚老夫人和她们三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哪能指望楚老夫人的善心呢?说到底,人都是自私虚伪的。
三房在外面如履薄冰,而内部却和谐的很,仿佛外部压力愈发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三老爷和三夫人感情和睦,一子一女都是嫡出。三老爷只有几个通房,并无妾室,比起后院复杂的长兴侯,拈花惹草的二老爷,三老爷实在好了太多。
六姑娘就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的独女,今年十二岁。六姑娘闭着眼睛,慢慢想着,如今长兴侯身体健朗,他名下也有嫡子,除非大房、二房的男丁一夕之间全都死了,否则三房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母亲指望着独子五少爷科举高中,就此一飞冲天。然而五少爷现在才十一,即便能高中,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到底,六姑娘能依靠的,还是仅有自己。
“姑娘?”丫鬟突然叫了一声,六姑娘从沉思中惊醒,她不甚高兴地看着丫鬟,问:“怎么了?”
丫鬟瑟缩了一下,赶紧低头,细若蝇闻地说:“没什么,我怕姑娘睡着了,这才唤了一声。”
六姑娘收回手,被丫鬟按摩了怎么半天,她的手已经好多了。六姑娘眼睛平静如古井,幽幽说道:“不得长辈喜爱,实在是步履维艰,看来只能自己努力些,才能改变处境。”
“姑娘?”丫鬟试探地问。六姑娘回过头,语气平淡地吩咐:“这几日我要勤学勤练,你们提早准备好笔墨等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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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院内,楚锦瑶刚刚把第三页大字写完。
秦沂睡了一觉,一醒来就看到楚锦瑶还在练字。他回头望了眼天色,说:“你一直都在练字?”
“对。”楚锦瑶放下笔,揉了揉已然僵硬的手腕,又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她已经写满三大页了,这仅是成品,中途写废的纸还有许多。三姑娘为了显示勤勉,让人将书房的灯一直燃着,六姑娘狠下心让自己练习,但写了一页纸就觉得手乏,不想再写,而楚锦妙陪赵氏说了一晚上话,帮着赵氏斗后院的姨娘。唯有楚锦瑶,是真的练习了一晚上,直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就是秦沂也感叹:“用不着这样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用这样逼迫自己。”楚锦瑶的功夫,都比得上科考的学子了。
“不行。”楚锦瑶摇头,“我从前没机会写字,已经比姐妹们差太多了,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活该被人嘲笑了。我再写一页就好,你乏了就先休息吧。”
秦沂看了一会,默默叹气。他突然说:“我从前还总担心你,不过现在看来,你日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的。”
“真的吗?”楚锦瑶惊喜,笑着从纸上抬头,看向秦沂。
灯光下,楚锦瑶的眼睛亮的几乎在发光。秦沂也轻轻笑了,难得轻柔地点头道:“真的。”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我也觉得。只要想到日后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家族生活,我就觉得惶恐,可是想到还有你陪着,却又觉得都不算什么。”
秦沂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开口:“楚锦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听到这句话,楚锦瑶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过。虽然不知为何秦沂出现在她的玉佩里,但是秦沂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但对人间非常了解的精怪,楚锦瑶不觉得对方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想,她能遇到秦沂,已然是上天厚爱,等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也唯有祝福秦沂远走高飞,更上一层。
“如果有这一天的话,齐泽,你一定要早点告诉我。”话刚出口,楚锦瑶又后悔了,“不行,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知道了也是白白难受。你看你会这么多东西,属于你的是外面的广阔天空,而不是我这个仅能看到一小块天空的内宅闺秀。你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我会一直祝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