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荃掰着手指算半天,恍惚之中竟觉得耳边全是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直叫他头晕脑胀,样子挺傻气。
“行了别算了,你算不明白的。”
虞锦笑眯眯拍拍他肩膀:“管十户庄稼汉、百亩田地即为地主,管千亩田地为里正;千户万户的口粮全交予一人手——即为商。位高则责大,哪一行都是一样的道理。”
刘荃瞠目结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眼前站着个老妖怪。
快要晌午了,虞锦催他回家:“别想这些俗事了,你是学问人,俗事交给我们商人来就是了。回家好好读书,明年就要上京赶考了,别丢你爹的脸面。”
她又像头回见面一样摆起了长辈谱儿,刘荃却傻呆呆点了点头,一路脚步轻飘地走了。
身后的冯三恪几乎和他一个样子,脚下都是虚的。迷迷糊糊中他想:弥坚那本名为“锦爷语录”的小册子记得可真是慢,一天才记一条。
可锦爷何止是一天一条语录,要是他会写字,一天就能记一本!
*
已是子时,屋里的两人还没有睡着。博观在听冯三恪讲故事,他头偏在右侧,脖子压都酸了,仍舍不得换个姿势。
“……然后锦爷就问他,要是买十万石粮的话,一文一和一文二的差别又是多少?爷还说位高则责大,哪一行都是一样的道理。那县令公子叫她给说懵了,灰溜溜走了。”
“啊。”博观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咯咯笑了半天:“爷好厉害啊!可惜我今儿没跟着去,你讲的故事也不好听,声调平板,跟在念经似的。”
冯三恪瞥他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小子从晚上回来就赖着他要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口干舌燥讲了两遍,人家反倒嫌讲得不好。
“不早了,睡吧。”
两张炕中间立着个小柜,冯三恪吹灭烛灯,阖上眼。
虞锦今日的话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不会写字,想要把爷的话记下来,就得多背两遍,心里头却暗暗想着有什么读书识字的门路。
府里相熟的已有好几个,其中认字的也不少,可踏踏实实念过书的他只认识弥坚,还有外院一个护卫,叫葛牧,性子直,也好说话,京城来了什么信,都是他拣出来分去各院的。
要是不想求人,旁边那条街上有个私塾,就是束脩实在是贵。不过府里每月月银二两半,攒两个月倒也够了。
冯三恪想了一通,回过神,又是自嘲:他是来做工的,不是来当主子的,还想学读书识字?先好好干活,还上那一百二十两才是正理。
月钱二两半,他没花向,能全攒下,两个月就是五两,一年三十两,这么算算四年才能还上……
“冯哥。”
“嗯?”
博观小声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冯三恪像往常一样翻身坐了起来。他在这屋仅仅住了三个晚上,夜里被博观喊起来的次数就不下五回了。这孩子胆儿小,夜里起夜不敢去,就小声喊他。
天知道冯三恪头回被他这么喊醒的时候,一睁眼看见眼前一张白森森的脸,惊得差点抬脚踹上去。
博观忙道:“别起来,你躺着,躺着,我不是要起夜。”
“什么事?”冯三恪又掀被躺下。
博观踌躇好半天,细声细气开了口:“冯哥我问你个事儿,你别不高兴啊。”
冯三恪嗯一声。
“今儿早上,就你们跟着爷出去采买那阵,府里边来了两个人,穿着衙役衣裳,腰间佩着大刀,是县衙里的官差大哥。他随便点了几个人,问我们最近几天你表现如何。”
“问我?”
冯三恪怔了一瞬,明白了,他还是个背着人命官司的嫌犯,衙门怕他伤害保人,所以会隔三差五地过来问问情况,也是按律行事。
“他们一走,府里就传开了。因为那两个差大哥说、说……说你杀过人。”
说到此处,博观声音越发得小,连吐息声都轻得听不着了:“晌午时候有人叫我出去,是以前同屋的两个哥哥,他俩叫我别跟你走得太近,最好赶紧换个屋子,去跟他们挤挤,也比呆在你身边好。”
半大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脑子也呆,别人提点他的,他扭头就告诉冯三恪了。却还留了个心眼,没把那俩孩子供出来。
冯三恪抿唇沉默半晌,“那你就换个屋吧,我一人住也没什么的,宽敞。”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博观反倒吓了一跳:“冯哥你别生气,我没说要走,我干嘛要走呀,你身上又没刀没剑没匕首的,能把我怎么着呀?总不能半夜掐死我吧?”
冯三恪笑声低沉,故意吓他:“那可说不准。”
博观倒抽一口凉气。虽熄了烛,黑暗之中却隐约能看到虚影,他身上盖着的棉被一阵哆嗦,都被冯三恪瞧进了眼里。
以为他被吓住了,冯三恪翻了个身准备睡。谁知博观咬咬牙,坚定道:“没事!杀过人就杀过人吧,我爹以前跟我说,男子汉要多练练胆,不能老往大人身后钻。我就赖上你了!我跟你睡半年,看看杀人犯是什么样,将来见到别的坏人就不怕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冯三恪笑得不行。
他生来寡言,这半年所有的冤屈与苦楚无人能诉,只在每回过堂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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