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了。
所以。
当伙房的韩师傅冲上去的,手持木棒的张寡妇也跟着冲了过去。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就死绝了吧”,受到感染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幼纷纷跃过矮墙,拎着铁锹、草叉、铡刀甚至是擀面杖就这么呼啦啦的冲了出来。
在前面拼杀的每一个民兵都家里的顶梁柱,是他们的父兄或者是子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既然战事已不可为,还不如索性冲上去和亲人们死在一起,若是侥幸能撑过这一场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实在撑不过,那就真的全家都死绝落个干净。
没有鼓舞,没有动员,甚至连队形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的乡民们好像疯了一样往外冲,眨眼之间就加入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团之中。
父母妻儿的加入,让正在艰难苦战的民兵们瞬间变得癫狂起来。
粗手大脚的婆娘虽然不够温柔,而且经常摔凳撂碗的给男人们脸色看,但那是同体同心的结发之妻啊,她们手里的擀面杖可挡不住辫子兵的砍刀。
须发花白的老父本就身体孱弱,连躲闪都来不及,一刀下去定然会当场生死。还有那些半大不小的娃娃们,若是被敌人砍死了,自己就是个单丁绝户就算是埋进坟里也没有烧纸的后人了,传承了千百年的香火后嗣立刻就要断绝……
这些个大字不认得几个的民兵根本就不动什么春秋高义,也不大在意甚么朝廷忠义,他们只知道家里的老幼和婆娘全都冲上来了。
到了这步田地,男人们就必须得死拼,拼不过也要拼。因为再后退半步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将万劫不复,连一丁点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甚么赏钱,甚么功名,全都去他娘的,为了家里的人,男人们就得先死,哪怕是死绝了也无怨无悔在所不惜。
艰难苦难的民兵们怒吼着仿佛咆哮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前冲拼杀,就是为了给身后的那些亲人挣出最后的一丝生机
正已不能再称之为战斗,而是困兽的最后一搏。
扑向敌人,胳膊断了也要撞过去。
腿脚被砍折了,也要不顾一切的抱住敌人,用手指扣用牙齿咬,仿佛一群野兽在搏命撕扯。
就算是被看到豁开了胸腹,就算是肠子已经流出体外拖在身后,也死死的扣住敌人,直至眼下最后一口气依旧挂在敌人的身上,就是为了给那些还在战斗的人创造出一个突刺杀敌的机会……
战斗已不是白热化,而是超越了临界状态,超越了胜负甚至超越了生死,升华成为另外一种层面上的东西,饱含着融入到血脉之中的家庭、亲情等等中华文明积淀了几千年才孕育出的最精华部分……
猛然冲出来的这几千老幼妇孺本身不具备多少战斗力,但却仿佛一直注射在垂死之人身上的强心脏,虽然产生了巨大伤亡,却在一瞬间逆转了战斗局面。
哪怕是付出三个五个甚至更多的生命,也要干掉一个敌人,这已不是战斗而是赌命。
乡民们仿佛汹涌的潮水,凌厉沉重的砍刀根本就挡不住他们,砍倒一个就会有更多的人涌上来。
赖慕布很清楚的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潭,这个泥潭里不是淤泥而是血肉,用血肉和生命形成的巨大泥潭。
当死亡都不能阻止对手的时候,无论多么精锐的士兵都会感到无力,尤其是面对不顾一切往上冲的乡民,自身的士气就会受到沉重打击,而对方却士气爆棚比凶猛的野兽还要狂野比可怕的厉鬼还要恐怖。
近卫亲军虽然至精至锐,终究是血肉之躯,而且数量上居于绝对的劣势,随着精锐的亲卫被乡亲和民兵们用生命一个又一个活活“磨”死,自身的数量已渐渐不能维持,胜利的天平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必须撤退,不论是为了重整还是为了自保,都必须撤退,若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就算是精锐的亲卫战兵也会整体崩溃。
经验丰富的赖慕布本能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以最果断决绝的态度下达了脱离战斗的命令。
这些乡民虽然疯狂,精锐可以挡住精锐亲卫的攻击,但大清的勇士们要是想走的话,他们拦不住,赖慕布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把握。
及时的下令脱离战斗,可以让对手的战斗热情和疯狂意志稍微冷却一下,这显然是一个非常恰当的命令,但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赖慕布暴露了。
暴露了最高指挥官的身份,让李吴山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位置。
李吴山指着几十步之外的赖慕布高声大叫:“干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