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纸鹤接了过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的少年。
她生于皇室,不知见过世间多少鬼魅人心,只是这些年万千宠爱于一身,看不惯瞧不顺眼的直接就把那人家的遮羞布掀了,多少人嘴上夸着她聪颖慧智远超常人,心里怨恨她怨恨的几乎要咬碎牙。
可眼前这人与她完全不一样,生了一副天上人的模样,偏偏寥寥数语便站到了你眼前,明明同样身在人间,他缓缓一言又顷刻间便出了红尘。
公主殿下那时尚且年少,不晓得外头那些个人成天喊得佛子转世、天降机缘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这人明明可以看穿旁人的心思,却不点破,只不咸不淡的赠与一言相劝,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赵静怡出神的功夫,白衣少年已经转身离去。
风声徐徐,树影浮动。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朝少年喊道:“那你还是别长那么高了!升天也没什么好的……今天这两个馒头之恩,来日我必当百倍奉还。”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赵静怡也不敢喊得太大声。
这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那白衣少年没回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她低头拨了拨纸鹤的头,把它揣在了袖子里,转身回了佛殿。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快要急哭了的寻春。
“公主!您去哪了?奴婢只是走开片刻,怎得就来了刺客?您让奴婢悄悄,可曾有哪里受了伤?”
寻春说着话,就要来看查看她身上是否受了伤。
这侍女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先前只是她身边众多侍女的其中一个,算不得多显眼,只是赵静怡来了万华寺之后,这小侍女是唯一一个跟着来的,难得这当头还有人想着忠心事主,便多了几分不同。
“没受伤。”赵静怡也知道自己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理人的,把寻春吓得够呛,这会子在歹人刀剑底下滚了一圈,楼也跳了一回,把那些生生死死的念头都理清了许多,肚子也饱了,难免就对这小侍女生出几分愧疚来。
她有些生硬的开口安抚道:“那些歹人都被拿下送刑部去了,本宫没什么事,就是去找了点吃的,你不必担心。”
寻春见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血迹和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柔声劝道:“公主要好生保重身子,皇上一向都最疼爱您,您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小侍女也不晓得怎么说好听的话,只能主子日后好日子还长,好生珍重。
赵静怡点了点头,也不再折腾自己折腾旁人了,直接带着寻春去寺里早就给她安排好的禅房歇下。
这万华寺本就是受皇家香火甚重,佛殿寺观宏伟之至都属当世第一第二,这僧寮禅房也清雅干净的很,虽然同皇宫殿宇没法比,却自有其幽然清心之境。
她一连几天没好好歇息,竟然连认床的毛病也没了,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醒时守着长生牌位千呼万唤也无法唤过来看她一眼的母后,竟缓缓的入了她的梦。
梦里,是还未登基的父亲,衣着素雅笑意温柔的母亲,一起在庭院前陪着她荡秋千。
府邸并不算多么大的府邸,那时候府里的人不多,个个都脸上都带笑。
风是轻缓柔和的,花开锦绣满庭芬芳。
她自小是个不安分的,坐在秋千上荡了几个来回,便要站起来,立在秋千架上头,喊着“爹爹,再高一些!”
“好!那青青抓紧了。”青年模样的赵毅含笑应了,让她站稳抓紧,将秋千推得更高了一些。
温温柔柔的美妇人在一旁看得担惊受怕的,轻声道:“你啊,把好生生的一个女儿惯得这么不成体统!”
“怎么就不成体统了?”赵毅笑道:“我们青青啊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可比那些小子有胆量多了!”
小小的她随着秋千架乘风而起,顺风落下,看着恩爱无比的父亲和母亲守着她,含笑说着笑。
赵静怡在半梦半醒见,有些模糊的想,若是一直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只可惜,什么恩情欢情夫妻情义都不长久,正如人会长大,会老去,会归于地下,化作黄土白骨,世上一切都变数丛生。
那时候,小公主哪能想到自己的姻缘线竟在这供奉着三千神佛的万华寺打了个结。
年少初见,惊为天人,她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同母后一般痴心错付于争权夺势之辈,却不想一颗心悄然系在了方外之人身上,一头撞进无边苦海犹不自知。
多年以后,她回想起这一天,却总是觉得还不如早早离开这人世。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开,也避不过。
这一世善缘孽缘,总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