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合一

sp; 雷诺回想起刚才艾米做的那些怪咖一样的神经病举动，低头不经意掠过一丝笑意，“确实，挺好玩的。”

    虽是闹剧，但胜在有趣。

    而到了楼上的艾米此刻才清醒过来。

    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出门前在看《二十四个英迪亚》的剧本。

    以至于一时放纵自己入戏，所以没有及时从角色里抽离出来，才会让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怪异。

    她打算下去和布朗他们解释一番，不过想来他们作为业内人士应该也是理解自己的。

    她走下楼去的时候，雷诺正在喝茶，他穿着蓝色点状的衬衫，领口工整地折叠着。

    他手臂搭在沙发上，表情闲适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被刚才艾米的举动所困扰。

    她小声咳嗽了下，“咳，刚才……真的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希望没吓到你。”

    雷诺扫了演艾米，想起了刚才艾米的那一番“助兴节目”，似乎对那场节目兴致盎然，他道：“吓到又怎么样，难道又要打算给我念圣经？”

    艾米：“……”

    不就给他敲了一次圣经吗？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晚餐的时候，布郎教授提到艾米将要出演新的话剧，“雷诺，你到时候来不来看我爱徒的演出？”

    雷诺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缓慢咀嚼着，“看时间吧。”

    “这可不行，我先和你约好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布朗知道雷诺是艾米的老板，自然要为自己的爱徒争取在老板面前露一手的机会。

    雷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艾米。

    他停下了手里正在切割牛肉的动作，目光有一些质疑，“这是你的演出，为什么一直是别人在邀请我？”

    艾米心里暗道：那是因为我并没有想邀请你……

    但是艾米不能让布郎教授失了面子，她立刻跟着自己老师的话语说下去，“我当然希望你能来观看，毕竟这是我自我证明的好机会。”

    她心里并不确定雷诺到底有没有兴趣来看，说实话她还是希望雷诺别来看，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雷诺的接触有些太多了。

    雷诺听完后，语气相对柔和地回答了句，“可以。”

    就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艾米觉得这倒是有点不像雷诺的风格了。

    当天晚餐结束后，雷诺率先和布朗告别，并且这几天他就要离开法国了。

    布朗送走了雷诺后，回到屋子里伸了个懒腰，唠唠叨叨地低语了句，“哎，想当年他和他的前妻，那真的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金童玉女，真的是天意弄人……”

    艾米听在耳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金童玉女，令人羡慕？

    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往往越是外表鲜亮的婚姻，内里越是空虚无物。

    婚姻到底如何，只有身在里面的人，才冷暖自知。

    她和雷诺，在观念上的冲突实在太多，时间长了，不断的矛盾冲突，迟早会淡化一切感情。

    所以，他们从来不是金童玉女，他们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适合在一起的两类人之一。

    ……

    ……

    银河剧院关于新剧《二十四个英迪亚》的排演已经在筹备了。

    剧院对这部续集很重视，所以请来了话剧界一名著名导演，安德莲女士。

    而这位安德莲女士来执导这部话剧后，向上面反映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换掉艾米这个主角。

    此时，艾米和妮娜坐在一间咖啡店里。

    妮开门见山地说道：“新来的导演，想要换掉你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艾米握着玻璃杯，“听说了。”

    “你有什么想法？”

    艾米思忖了下，而后无奈笑了笑，“说实话我很好奇。”

    “你不生气？毕竟原作是你演的出彩，才会有续作的。”

    艾米很大方地说道：“我不生气，我好奇她为什么这么说。”

    妮娜便开始回忆了起来。

    当时在现场的，有她和经理几人，还有那名导演。

    安德莲导演先是在现场翻了一遍剧本，看完后她沉吟了很久，才说道：“这个剧本，艾米-亚伦怕是演不了。”

    经理非常意外，“为什么？她是我们钦定的主角。”

    安德莲摇了摇头，“没用，这个故事的主角，无论从形象上，还是气质上，艾米-亚伦都演不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这部话剧的情节了。

    在《二十四个英迪亚》里，主角英迪亚已经从原作里的20岁女孩，变成了一个40岁的女性。

    续作里，她是逃狱出来的，然后靠药物维持着正常人格隐藏在人群中生活了20年。

    这20年她过得并不容易，可谓是看遍了人间的沧桑冷暖，受到了各种感情的挫折和生活不顺，甚至被社会边缘化。

    也算是人到中年，落得一个凄惨无比的境况。

    而后，在一段婚姻的夭折后，终于药物也无法控制她的人格了。

    她重新分裂成了24个人格开始犯罪，也再度被抓进了监狱。

    在狱中，她和狱友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经理以为安德莲说的是年龄问题，他搓了搓手，“我们的化妆技术很成熟，20岁化妆成40岁没有问题。”

    “不是化妆问题，年龄也许可以伪装，但是眼神，是伪装不了的。艾米-亚伦无论怎么说，都只是一个20岁的女演员，她的阅历有限，所以她演不了已经历经沧桑的40岁英迪亚。”

    经理又说道：“可是艾米的实力很不错。”

    “这和实力无关，是只是年龄问题，我认为找个40岁左右的女演员来演会更适合。”

    《二十四个英迪亚》是一本很深刻的剧本，不是那种简单的中年危机底层女性，它刻画的是一个真正出处于社会边缘，经历了一切绝望深渊之后的女人。

    有实力的年轻演员是可以演，但是能够演出几分感觉，这就是一个问号了。

    安德莲是一个苛刻的导演，即使90分也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100分，一分不能少。

    她指了指剧本上一处，“特别是这里的独角戏，在这里，主角的眼神是卖点，她需要表现出那种看过了很多人和事，经历过很多人生的风雨之后，凝视着深渊的成熟气质，没有一点阅历的演员，是做不到的。”

    市面上，有很多年纪大的演员往年轻了演，但是很少有年纪轻的演员往年长了演，就是因为，时间是气质最好的磨砺工具。

    你没有经历过时间的磨砺，就是演不出来那种岁月沉淀的痕迹。

    以上就是安德莲的想法，妮娜原原本本复述给了艾米。

    艾米在听完后，她先是低着头，手里捏着吸管不自觉地沉思了一会，一动不动地。

    而后，她不动声色说道：“安德莲导演说的是对的。”

    妮娜略微惊讶，“你的意思，你要放弃演出？”

    艾米用手抓了一把自己脑后的头发。

    她眯着眼，用自信而坚决的口吻说道：“这不可能。”

    她淡淡看着远方，也在思量着。

    说实话，即使是前世让她去演一个40岁的角色，那也是一种挑战，何况是现在这具更年轻的身体。

    但是，她想要去试一试，因为她知道，岁月沉淀之后的气质其实重要的不是年龄，而是经历过多少事情。

    她前世经历过不少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去试一试。

    她告诉妮娜，“我虽然客观赞同导演的观点，但是，我希望经理和导演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试一试。”

    妮娜笑了笑，目光带着赞许，“这才是我认识的艾米。”

    之后她就将艾米的想法传达给了经理，经理也不想就这么放弃艾米，说服了安德莲给艾米一个试一试的机会。

    而时间，就定在正式排演的当天。

    在接下去的几天，艾米在布郎教授的指导下，全身心地进入了这个角色。

    艾米想演好这个角色，她想拿下这个角色。

    她认为自己和这个角色有相同的经历，她可以体会到那种心情。

    正式排演的那一天，艾米和演员们也一早就到达了训练厅。

    安德莲导演自然也来了，但是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一位友人。

    此时，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看起来精英范十足，一看就是资深人士。

    这其实是一位话剧圈的权威评论专家——戈登先生，话剧圈很多人都认识他。

    安德莲在一边和戈登说话，她的语气诚恳，“其实请你来，我是想让你帮我说说话，好让剧团的成员们同意我的观点，那就是放弃让艾米-亚伦出演主角。”

    戈登耸耸肩膀，他和安德莲是老朋友了，这点忙还是会帮的，“我会帮你说话的，以我的身份他们还是会听我几句劝的。”

    安德莲见到自己的友人如此支持自己，也就安心了。

    之后，她就走出去大声说道：“好了，排演开始了，都别看手机了。”

    那些演员们一个个放下手机，渐渐走到了舞台的中央。

    安德莲看着众人说道：“今天排演的第一幕戏，是第33场，艾米饰演的女主角和她的狱友的那段对谈。”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

    什么？竟然是那一场，为什么不按照原定好的排演顺序来，而是将那么后面的一场提到前面来？

    这个导演这是什么路数？

    就在众人猜测不已的时候，艾米低下头，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她已经看穿了安德莲的意图了。

    安德莲无非是为了让艾米早点妥协，才想出这样一招。

    因为第33场，和艾米对戏的那个角色，也是一名年龄相仿的女性狱友，而这个角色的扮演者，本身也是一位40岁出头的女演员翠西。

    同样是两个40岁的女角色，一个由20岁的艾米来扮演，一个由40岁的翠西来扮演。

    随便想想都知道，艾米肯定会处于下风，毕竟翠西的阅历和年龄气质摆在那儿。

    同时也能让大家意识到，英迪亚这个角色，换一个年长的演员来演可能会更好，大家也会支持将艾米换掉的这个想法了。

    妮娜有些担心地朝艾米看去，却发现艾米神情自如地将脑后头发给扎了起来。

    这似乎意味着艾米开始认真了。

    她不能输，输了就会失去主演的机会。

    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失去。

    演出开始。

    翠西靠在墙上，询问着，“说说你的故事吧，我的狱友。”

    艾米靠在床上，原本隐忍不发的表情，慢慢开始一点点碎裂，她用克制的口吻说道：“我曾经有一段婚姻，一个孩子，一份工作，一间遮避风雨的屋子。”

    “然后呢？”

    翠西问完许久，艾米都没有作答。

    她朝艾米看去，可艾米的脸上没有任何绝望、悲伤的表现，平静得像死水。

    艾米回答：“现在都没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沙哑，无望，彻底的无望。

    艾米在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是关于前世自己的。

    失败的婚姻，她经历过。那时候她还爱着雷诺，忍痛离婚后时常蜷缩在地上，佣人匆忙赶来还以为她出事了。

    亲人的离世，她经历过。19岁那年父母去世，为此她伤怀了很久很久，时常一个人点着蜡烛孤独地一直看一直看。

    至于死亡的恐惧，她在车祸时，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也感受到了。

    她忽然觉得人生多般苦楚，她也尝过不少。

    但是，她都不在乎了，曾经行尸走肉般的难受，放到如今，真的……都不在乎了。

    按剧本上说，主角在这里会表现出一种彻头彻尾的面如死灰、心如死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米真的演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忽然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没来由地，想到过去种种，她就是想笑。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全部都放下了，生死也看淡了，想想过去自己生不如死的那些岁月，其实看穿也就不会大喜大悲了。

    演到这里，下面的那些人都诧异地说道：“她是不是演错了，剧本上没写要笑啊。”

    其他人解释道：“面无表情地绷着，说明还在对过去耿耿于怀；微笑，说明已经看透了。在这里这两种感情都没问题，她只是改变了剧本临场发挥而已。”

    没错，确实都没问题。

    但是安德莲和戈登的表情却已经变了。

    因为艾米-亚伦作为一个20岁的年轻人，能揣摩到位前一种绷着的绝望已经是不易。

    怎么可能还能想到，要用微笑这种看透炎凉的反应来演！

    这种反应，只有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经历过了很多事的人，才可能产生。

    但是，艾米竟然真的想到了，还临场发挥演了出来。

    其他演员此刻又说道：“你们看她的眼神，有戏。”

    此时，翠西转过头看向艾米，打算和她继续对戏，却一瞬间被艾米的眼神给略微怔住了。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简而言之，就是洒脱、释怀，前尘往事皆放下。

    不可思议……

    她竟然能够演到这么深的一层……

    一个人生才走到20个年头的女孩，竟然能够体悟到绝望过后的那种看透、放下。

    那种勘破尘世的凝练豁达，竟然在一个20岁女演员的身上展现了出来。

    这是何等的天赋！

    就算是前段时间这个女孩被社会各界非议，也不会短时间内就让她拥有这样通透的悟性。

    唯一可以解释的，或许还是天赋。

    戈登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他必须要对安德莲说：“我要爱上这个女孩了！”

    安德莲愣了愣，“你是想要站在她一边吗？天呐，你忘了我喊你来的目的了吗？”

    安德莲虽然说得很固执，但是她的内心，竟然也隐隐开始对艾米产生了一种期待……

    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艾米已经展现出了那种岁月沧桑沉淀下的气质。

    原来，这真的与年龄无关。

    有天分的演员，就是悟，也能给你悟出来。

    此刻，戈登加重了语气反问道：“说实话，你想换掉这样一个悟性极高的女孩，我觉得安德莲你才是疯了吧！”

    放眼望去，整个法国演艺圈。

    多少年里，都不会出现第二个这样天资卓绝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