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摆100个鸡蛋,如果你全打中,那我和我的人就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打飞一发子弹……”佐野政次忽然转身冲着村民大叫:“那么这发子弹就属于你们当中的一个……当然了,属于谁将由我们的神枪手来决定。”
马老大不屑地看着佐野,为了拯救桦树屯,他点了点头。
佐野政次又转身对矢村英介说:“不要紧张,上帝是公平的。”
100个鸡蛋很快摆好,一场生死游戏即将展开。
马老大端起压满子弹的三八大盖,看着那100个鸡蛋,双眼有些发红,他把这100个鸡蛋当成了100颗日本鬼子的头颅。射击即将开始,全村老少屏住呼吸,盯住马老大手中的枪。“砰,砰,砰……”随着一声声枪响,鸡蛋也一个个地炸裂。全村人的一片唏嘘之声在仇恨与恐惧中起伏跌宕。
当剩下最后一个鸡蛋时,马老大迟疑了,紧挨着枪托的双眼也闭上了,他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些恶魔真的会来君子协定吗?如果那样,他们就不会来到别人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了。他心里突然明白,今天不死人是不会了结的。100个鸡蛋打光了,可能死的人会更多,如果把最后一颗鸡蛋留给自己,可能会帮助更多的乡亲们躲过劫难。那么,就由我去死吧。
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暗暗地替马老大加油。
站在马老大身边的佐野早已沉不住气了,他没有想到愚蠢的支那人会有这么好的枪法,于是他踢了马老大一脚,“快开枪,老东西!”
马老大默念了一声,“老伴,我这就来了。”他胡乱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过后,鸡蛋完好无损。
“哈哈哈!”佐野政次开怀大笑,“没想到神枪手也有失手的时候。去吧,挑一个中国人来替我们效忠天皇吧!”
马老大慢慢地站起身来,径直向老杨树走去,然后他转过身来对佐野政次喊道:“我挑选的人就是我自己,来吧小鬼子,冲我来吧!”
佐野政次没有想到马老大竟然挑选自己受刑,便怔怔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马老大大喝道:“小鬼子,你熊包了?冲我来呀!”
佐野政次气得哇哇大叫,一挥刀,“杀了他,杀了他。”日本兵一听,纷纷举起枪口。一阵乱枪过后,马老大倒在了血泊中。
村民中突然有人喊:“操他瞎妈的,小鬼子玩狠的!拼啦,跟小鬼子拼啦!”
野兽激怒了善良人,他们不顾死活地向小鬼子扑来。
“机枪射击,机枪射击!”佐野政次见状,挥舞着军刀不住地叫嚣。
可怜的村民一排排地倒在了枪口下,他们的身体都向前趴在地上,那是前进中的牺牲和无畏。
随着第一声枪响,矢村英介便闭上了眼睛。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令他这个崇拜武士道的军人感到耻辱。
站在卡车上的日本开拓民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阿崎婆浑身发抖地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大召亚美,“天哪!这……”
大召亚美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万没想到帝国的“皇军”会这样对待中国人!这时,她的耳畔又响起这样的声音:
“……满洲人对咱们日本人特别恭顺,都把咱们当作朋友,主动把种熟地让给咱日本人,连整个村庄都给咱们腾出来了。”
她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泪水夺眶而出。
而躺在血泊中的马老大双眼却是睁着的,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儿子马震海的影子,他正和他的伙伴们战斗在密林间,他很想对儿子说:一定要把这些强盗赶出中国去!
而此时,高铁林和马震海正沿着松花江向桦树屯奔走。猛然抬头,见桦树村的上空浓烟滚滚,一股刺鼻的烤焦味也渐渐浓烈。马震海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不好……出事啦!”他们疯狂地向村子里跑去。
村子的惨状令他们目不忍睹,被烧的房子还在冒着烟,灰烬随风乱舞,尸体横躺竖卧,鲜血染红了大地。“爹——娘——”马震海到处叫着喊着。“震海!”高铁林跑过来,拉着他往村头走,“跟我来!”老杨树下,马震海发现了爹爹的尸体,他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地叫着。过了一会儿,跪在马老大的尸体旁的马震海突然想起了老娘,“我娘呢?我娘呢?”他站起身来,四处看看,在成堆的尸体里,他没发现老娘的尸体。“也许她还活着,我们去找找。”高铁林向马震海安慰道。
当他们在庄稼地里找到老娘的尸体时,马震海欲哭无泪,“小鬼子!不把你们斩尽杀绝,我马震海就不是人养的!”他咕咚一声跪在老娘的尸体旁,拔出盒子枪,冲向苍天打完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
高铁林放心不下东大屯那边,对马震海说:“震海,你先收拾好大娘的尸体,我去东大屯看看,说不定那边也遭到了同样的洗劫。”
3
一支迎亲队伍沿着松花江摇摇摆摆地向东大屯走去。《迎亲曲》吹奏着人间最大的喜庆。几个壮小伙子抬着一顶花轿,轿里的新娘娇艳无比,正是“龙江会”大掌柜高铁山的新媳妇。四把唢呐伴着锣鼓声声,热闹非凡。
不巧的是,这支队伍恰好与洗劫桦树村的鬼子们相遇。佐野政次又是第一个从卡车上跳下来,横到吹鼓手的面前,厉声问道:“干什么的?你们去哪儿?”
吹鼓手领班回答:“东、东大屯接新媳妇的。”
佐野政次一听,怒从心头起,变态的心理使他容不得中国人的任何欢乐,“这么说东大屯的中国人还没有搬走?”他恶狠狠地说。
“不知道,俺、俺们只管吹喇叭。”
“你们只管吹喇叭?”佐野政次说,“很好,很好,那你们就去为那些违抗皇军命令的中国人送丧吧!”
他猛地抽出战刀,一刀将领班的劈死在花轿前边。卡车上的士兵见长官已经动手,立刻跳下车端着刺刀向中国人的迎亲队伍冲去。迎亲队伍顿时大乱。抬轿的小伙子们抽出轿杠准备迎敌,但都纷纷倒在日本兵的枪口下,其他的反抗者也惨遭屠杀。而最终惨死在佐野政次屠刀下的是新娘子乔娟娟。她在临死之前喊了一声高铁山的名字,一身红装又加上了一层血色。
新郎官高铁山哪里知道这些,他身披红绸威风凛凛地站在村头,焦急地朝大道口张望。那高大的身躯、威武有力的形象却显得形单影只。忽然,一个叫小六子的马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掌柜的!鬼子把迎亲的人都、都杀了!”高铁山大惊,“什么?那你嫂子呢?”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死了,被一个日本大官劈死了!”“啊——”高铁山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他扯下红绸便向村外跑去。
“掌柜的,鬼子人多,算上开拓团有好几百人哪!”
高铁山哪管这些,他一路奔跑一路喊着:“娟——娟——”
很快来到迎亲大道上,看见的是二十多个惨死的乡亲,还有死在轿里的浑身是血的新娘子。“娟娟,娟娟,我的娟娟哪!”他抱着新娘子的尸体,悲号着。
小六子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掌柜的,鬼子、鬼子已经到咱们村了!”
“奶奶的,我跟这帮王八犊子拼啦!”他操起一根轿杠便向村里冲去。
东大屯里,已经得到噩耗的中国村民开始四下逃命。佐野政次站在卡车的脚踏板上挥舞战刀高叫道:“射击!”架在车顶上的两挺机枪便向逃跑的村民扫射。这时,善良的大召亚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跳下卡车,对驾驶室里的矢村中佐说:“咱们干吗要杀这些中国老百姓?”矢村英介痛苦地闭着双眼一声不吭。大召亚美狠狠地关上车门,挥动着双臂朝日本兵们喊道:“别开枪!他们是老百姓,是和我们一样的老百姓!”可没人理睬这个姑娘的呼喊。站在车上的阿崎婆战战兢兢地向老伴问道:“老头子,这些当兵的疯了吗?”老伴立刻捂住阿崎婆的嘴,“别瞎说,你不要命啦?”
佐野政次向站在卡车上的呆呆发愣的日本开拓民说:“下车!这就是你们的家,这就是你们的地,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啦!”
刚刚目睹一场大屠杀的开拓民心怀不安,慢慢地从车上下来。
日本兵开始搜捕还活着的中国人,一些不知深浅的日本开拓民也跟着起哄做帮凶,其中一个叫松藏作次的家伙闹得最欢。他和一个日本兵在高家的牲口棚里找到了高铁林的老爹和老娘。高老爹手握铁叉把老伴挡在身后,见日本兵冲过来,他手中的铁叉横空一扫,扎进了日本兵的右肩。受伤的日本兵疼得乱叫,还没等松藏作次缓过神来,高老爹又大喝一声:“奶奶的!”铁叉便砸在了他的身上。
这时佐野政次手握钢刀冲了进来,见倒在地上的士兵疼得乱滚,便大吼一声,直奔高老爹。铁叉钢刀撞击出铮铮脆响。但只几个回合,佐野政次便一刀砍断了高老爹的一只胳膊,铁叉和断臂一起掉在了地上。“他爹——”高大娘见状,哭号着扑过来。一下抱住了佐野政次的双腿。这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毫不手软,回手一刀就刺进了高大娘的心窝。“小鬼子!千刀万剐的小鬼子!”高老爹见老伴被杀,他拼命地一边爬一边伸着另一只手臂叫骂。佐野政次狞笑着把刀尖顶在了高老爹的胸口。
“别杀他!”大召威弘从外面冲进来,向佐野中佐大声喊道,“他是老百姓!”佐野政次怒斥道:“违抗皇军命令就是这个下场,无论他是谁!”大召威弘冲过去,拼命从佐野政次的手上夺下染满鲜血的战刀,“求求你,放过他吧!”“你……”佐野刚想说什么,突然愣住了,他看见有两个中国人冲进院子,前面的中国汉子手里握着一根粗粗的轿杠,另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日本刺刀,他们就是高铁山的小六子。高铁山一眼看见倒在血泊里已经断了气的爹和娘,高叫道:“爹——娘——”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手握钢刀站在老爹身边的大召威弘身上,他以为是这个日本人杀死了自己的爹娘。
“我操你妈,小鬼子!”他抡起轿杠向大召威弘冲去。
大召威弘被迫横刀抵挡。
佐野政次见势不妙,立刻捡起受伤士兵丢在地上的步枪从后面夹击高铁山,这时小六子已经趁机捅死被高老爹打伤的鬼子,接着又逼向倒在地上的松藏作次。
“别、别杀我,我不是当兵的,我是日本老百姓!”松藏作次连连央求着。小六子见他确实是开拓民,心一软放过了他。
面对高铁山的凶猛进攻,大召威弘只是不断地后退。而佐野政次则不然,他恨不能立刻杀死这个凶悍的中国人。不一会儿,五六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冲进来,把高铁山和小六子团团围住。这时,对面断墙后面响起两声枪响,两个日本兵应声倒下,紧接着又是一枪,又一个日本兵倒下。
高铁山扭头扫了一眼,惊异地看见哥哥高铁林手持盒子枪站在断墙外边。“过来,快过来!”高铁林喊道。高铁山一弯腰抓住小六子,把他托到墙外,自己紧跟着也跳了出去。高铁林向高铁山吩咐道:“快走,快离开这里!”高铁山问:“那你呢?”“别管我!”高铁林回手一枪,将一个已经冲到墙边的鬼子撂倒。“我掩护,你们快走!我随后就到!”
“大哥,那你千万小心!”说完,高铁山拉着小六子就往村外跑。
当他们跑到村头小树林时,先听到一阵马蹄响,随后听到有人大喊:“大哥,快上马!”高铁山转身看见跟自己入伙“龙江会”多年的拜把兄弟贺天奎骑着一匹大白马,挥舞着马刀飞驰而来,后边紧跟着自己的那匹枣红马。马背上驮着自己的全套家当——俄国马刀、压满子弹的盒子枪和一支苏式冲锋枪。
“好小子天奎,真有你的!”高铁山看到自己整副的武装,就有一种老虎插上翅膀的感觉。贺天奎冲过来,“唰、唰”一连砍倒两个拦路的日本兵,说话之间就到了高铁山和小六子面前,先一把将枣红马的缰绳甩给高铁山,然后单臂一揽就将小六子捞起摁在了自己的马背上。高铁山飞身上马,手握战刀往村里策马飞奔。贺六奎大喊:“你去哪儿?”高铁山头也不回地喊道:“俺家老大还在里边,俺得把他救出来!”
高铁林正被鬼子兵围困在一间磨房里,一时脱不开身。高铁山哇哇大叫,一路杀来,几个鬼子兵便死在他的刀下,然后朝躲在磨房里的高铁林喊道:“老大!上马!”他勒住缰绳,战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发出凄厉的长鸣。高铁林冲出磨房,飞身一跃,就坐在高铁山的身后。高铁山两脚一磕蹬,那匹枣红马便旋风般消失了。
他们很快便在小树林里找到了贺天奎和小六子。高铁山跳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小六子,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仇恨的种子正在他的心里发芽。高铁林用杀红的双眼看着二弟,想到爹娘的惨死和丧命的全村百姓,心情无以言表。良久,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对高铁山说:“二虎子,我得走了。”
高铁山说:“你去哪儿?”
“桦树屯,震海家也遭到了鬼子的洗劫,全村人杀得一个不剩,他还在那等我呢。”
高铁山说:“那我送你去。”
说罢,他们纷纷上马,往桦树屯的方向奔去。
马震海已经将老爹老娘的尸体埋在村头的小树林里,他跪在新坟旁默默不语。随着杂沓的马蹄声停止,高铁林他们便在马震海的身边下了马。马震海知道是高铁林回来了,但他像没听到一样,双眼始终怒视着前方。高铁林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东大屯跟这里一样,也被鬼子杀得一个不剩。”
“那,你的爹娘呢?”
“死了,都死了。”
马震海长啸一声,脑袋抵住坟头,两手紧握拳头使劲地捶打着坟包,“我操你奶奶,小鬼子呀!”高铁山的牙也咬得嘣嘣响,愤怒的血液一股股地涌向头颅。他走过来说:“老大,俺们走了。”
高铁林一惊,问道:“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这是爹娘惨死的地方,我首先要给爹娘收尸。”
高铁林:“然后呢?”
高铁山狠狠地说:“上山,整顿队伍,然后找机会报仇,我要把在这里作孽的小鬼子全杀了,一个不留。我记得铛铛的,今天一共是27个鬼子兵,算上那个杀死咱爹咱娘的大个子开拓民,一共28个人。俺们已经干掉了11个,还剩17个,这17个王八犊子已经上了俺的黑名单了,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俺也要杀死他们!”高铁林说:“二虎子,既然都是为了打鬼子,你不如拉着队伍到我们这儿来。”“不行!”没等高铁林将话说完,高铁山便干脆地拒绝说。“为什么?”高铁林不解地问。“你们共产党的规矩太多,俺受不了,俺那些弟兄更受不了。俺们都随便惯了,不想被人管。”说罢,他翻身上马,“不过,如果是打小鬼子,只要你吭一声,俺麻溜儿就到!”他坐在马上扭头对高铁林说。高铁林知道这不是勉强的事,便叹口气说:“好吧,我不勉强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高铁山嘴一咧,说:“老大,你就别指望这事了!”
说完,他们三人便纵马离开了,留下了一路的烟尘。
高铁林久久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