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亚美随即将患者推进手术室,她熟练地为患者麻醉,又将处理好的手术器械递给高岩医生和那位女子,手术正式开始。
手术过程紧张而繁杂,但两位医生配合得娴熟而默契,每当高岩需要什么的时候,那女子总是及时做到,几乎准确无误,不差分秒。这使高岩内心既舒畅又感激,觉得她好像是自己多年的搭档,很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手术完成得短暂而顺利。
高岩长出一口气,示意女子可以为患者缝合伤口了。突然,亚美说:“等等!”
“为什么?”高岩抬起头问。
亚美向高岩解释说:“高岩医生,我们刚才用了12块消毒棉球,而我只找到11块,必须找到第十二块。”
高岩故作自信地说:“我都拿出来了,现在就缝合。”
亚美固执地说:“医生,您不能这样做,应该为病人想一想,尽管他是中国人,但他毕竟是我们的患者。”
高岩微笑着看着表情严肃的年轻护士,挪开了他的脚,露出了第十二块棉球。亚美弯腰拾起了它。
高岩满意地对亚美说:“在这儿,或者是在别的医院,你都是最棒的。”
那女子看着“狡诈”的高岩,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但她看亚美的目光,却是极度欣赏的。
亚美将患者送进监护室。
那女子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感激地对高岩说:“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这个司机曾救过我的命。”
“因此,你必须回报。”高岩说。
那女子点点头:“就算是吧。”
直到这时,高岩才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医生很年轻。她仿佛集中了他所喜爱的女子的全部优点:具有训练有素的运动员般的身材;经过细心保养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而且身上还有一种超凡的高贵气质。
当他们四目相对,高岩微微一笑,她也微微一笑。在她眼中,高岩无疑是位相貌英俊的男人,粗犷中透着儒雅。而且,他刚才所表现出来的精湛医术更是令她钦佩。她的脸有些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感兴趣。所以,看他的眼神有些直接。
高岩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随后又坐回原处,问道:“今晚你去哪儿?回医院吗?”
女子说:“不,如果你同意的话,今晚我想留在这里陪护,等患者的病情平稳以后再离开。可以吗?”
高岩点点头,“只是……这里没有多余的床。”
女子说:“就这么坐着也挺好的,你休息去吧。”
高岩笑道:“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呢?”
女子一听,粲灿然一笑,她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故作惊疑地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高岩说:“为什么要怀疑?”
女子说:“因为我觉得你忽略了最该关心的事。”
“说说看。”
“你不习惯寻问别人的姓名吗?我是说……女人?”那女子说完笑了。
“噢,如此看来我真的失礼了,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女子这句话让高岩觉得很熨帖,所以他并没有直说自己确实不喜欢寻问别人的名字,这也许是他特殊的职业决定的。
“当然。”女子的回答有些娇矜。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一听,咯咯地笑了,“我们好像真的刚刚见面呢……我叫园田早苗,打扰您了。”
高岩一听,无声地笑了,他的脸也有些热。
高岩煮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上,谈话的气氛逐渐轻松而热烈。
园田早苗对高岩说:“作为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同情心,可躺在战地医院病床上的那些伤兵却怎么也激发不起我的同情,我甚至很鄙视他们……这里是满洲,你们干吗非要到满洲来打仗?”
面对这个问题,高岩沉思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园田早苗默默不语。
高岩望着园田医生,她漂亮、聪明,更不乏善良。对于这样的女子,同情心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可她为什么如此说,这里一定另有原因。
园田早苗躲开高岩的视线,低声道:“因为……我父亲虽然是早稻田大学的教授,可我母亲却是个中国医生。”
高岩瞪大双眼,“你……你母亲是中国人?”
园田早苗转向高岩,平静地点点头:“是的。这个秘密父亲临终前才告诉我的。自那以后,我对中国便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感。”
“我能理解,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说完这句话,高岩的心有些酸。
“我知道,我父亲是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离开的。”
“这话怎么说?”
“是战争让他觉得娶了中国女人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女儿,更担心我会埋怨他,所以他乞求我的原谅。”
“又是战争!”高岩攥紧拳头砸在桌面上。
“我知道,他爱我母亲,爱中国人,爱中国这块土地。所以,他并不后悔娶了一个中国女人。”
“那你呢?你会埋怨他吗?”高岩直视着她的双眼问。
园田医生使劲摇了摇头:“我的行为已经告诉你了。爱情没有错,中日人民的情谊没有错,因此我不会埋怨任何人。”
“是呀!中日两国历来都是友好邻邦,一衣带水。汉字是我们国语的根基,汉文化是我们的灵魂的支撑,中日友好应该世代相传。是野蛮和贪婪迷失了一些人的本性,他们终究将成为中日两国人民的罪人!必将遭到历史的审判。”高岩的语气因激动而显得急躁。
“父亲临终前把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给了我,妈妈的旗袍非常漂亮,她本人更是漂亮而娴淑。”
“就像你一样?”高岩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谈话因此戛然而止,他们对视着,都红了脸。
“说说你吧!”园田医生突然转变话题,她想以此缓解各自的情绪。
高岩想了想说:“与你相比,我的身世实在是平淡无奇。我出生在中国,父亲是第一代来满洲的日本移民。但他不种地,而是开矿,算是技术移民吧。他手里有好几座金矿,满洲让我们高岩家族发了大财。四岁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回日本,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我的理想是当个医生,可阴差阳错,却把诊所开到了满洲,而不是日本。”
高岩的视线一直凝聚在园田小姐的脸上,他几乎意识不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是谎言。
当然,他也为自己的谎言略感内疚。
8
啊,吉野山,
吉野山哟,
你来做客吧。
…………
山上樱树千万棵,
现在正开花。
…………
美妙的歌声来自秋天的田野。广袤的黑土地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灾难而停止孕育,它以丰硕的果实和歌声来酬谢劳动。向它撒下汗水的人,同样收获了笑声。只是,这歌声的调子有些陌生,这人的笑声掺杂着苦涩。因为他们的母亲始终在喃喃低语:待在别人的国家里,不觉得害怕吗?不觉得难受吗?这是中国人世代生活的地方,我们为什么来了?我们在这里没有根哪,只不过是空中的浮云哪。我们的士兵在这里用刀枪说话,表面上耀武扬威,我看早晚有一天要出大乱子的。杀人的人,难免被杀,我们年轻的孩子已经死得很多了,我们终究要走到哪一步呢?恐怕最终连我这把老骨头都要上战场了。
这声音与正在田里收拾庄稼的年轻人的歌声与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预示着前途的沉重与黑暗。
这不,歌声的余音还在,开拓团伍代团长便来到他们面前,大喊:“大召君,恭喜你和你弟弟平川!这是征兵令,你们兄弟俩都光荣地应征入伍啦!”
“还有……”
“还有……”
伍代团长随后又说出一连串的名字。大召威弘差点儿没晕倒。
伍代团长又说:“赶紧准备一下吧,情况紧急,再过一两天就得出发。真是太好啦!咱们东大屯一下子就有十几个小伙子成为了帝国的军人!”
一张张薄薄的红纸递到一个个年轻人的手上,他们的目光有些茫然和无助,使这金色的阳光、金色的秋天顿时黯淡下来。
芝村叶子扑到大召威弘的怀里,野麦良子扑到大召平川的怀里。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即将到来的分别,让他们的恋情变作悲情,难解又难分。
两张红色的征兵令像两张招魂幡一样摆在阿崎婆面前,“天哪,我没有把话说到后头吧!那……你和叶子的事怎么办?还有你弟弟平川和良子……”她抓着儿子大召威弘的手说。
大召威弘反过来握住妈妈的手,“您老人家如果不反对的话,我想走之前就跟叶子结婚。我看,平川和良子也办了吧!”
阿崎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好吧,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苦了叶子和良子。”
战争形势显然紧迫而复杂,显然也影响到了中共东北特情人员的工作,他们也抓紧行动起来。高岩按照项维诚的指示,以做生意为由,与伪满洲国尚书府次大臣端木康治开始谨慎接触起来。
端木康治以长辈的口气对高岩说:“光政贤侄呀,你父亲高岩江岸教授是我所见过的最正直的日本人,他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虚怀若谷、雅量高致,在与他多年的交往中,我受益匪浅哪!正是受他影响,我从不相信什么‘中日亲善’!江岸教授始终认为日本的历史与文化不过是中国历史与文化的传承而已,日本要想长久地发展,就必须与中国为友,互惠互利是唯一的出路,想用武力征服中国是不可能的!可惜,你父亲却离我而去……”
高岩很欣赏他的这番论调,但他心里清楚,此人毕竟是伪满洲国高官,而贵族阶级所特有的心理使其难以成为‘反法西斯阵营’的合作者,稍有不慎还有向特高课告发的危险,拉拢这样的人是一种很困难的事。但高岩还是决定要试一试。经过以前的几次会面,高岩对端木康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再一次会面时,二人就开始坐在书房里品茶了。高岩决定向端木康治吐露实情。所以,他单刀直入地说:“端木先生,我想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许你心里已经猜到了,我现在正为日本的敌人——盟国工作。”
“你说什么?”端木康治失声叫起来,一时惊得发呆。
高岩镇静地说:“坦率地讲,我是反对日本法西斯的盟国情报人员,我知道你反对关东军的所作所为,不想成为他们的帮凶。我想,你只有真正地站到人民这一边来和我们合作,才是你的唯一出路,战后才有可能恢复自己的名誉。我们希望你为我们提供有关日本方面的各种情报。当然,战争结束后,我会向所有的人证明你的杰出贡献,请您三思。”
端木康治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伸出一只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摇了一下头,正面凝视高岩:“你父亲高岩江岸就是因为反对当局被迫害致死的,而你现在又步他的后尘。高岩君,在接受你提出的要求之前,我想弄清楚,你要我具体做什么事?比如……”
高岩说:“据我所知,日本人正在制订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代号叫‘山里的樱花’,有人想知道它的详细内容,越详细越好。”
端木康治沉默了一会儿,“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高岩心里有了底,便加速语气说:“除了我和我的上司之外,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这对你来说绝无危险可言。”
端木康治摇了摇了头,说:“不不不,我看未必……假如你和你的上司都不幸离开人世,有谁能证明我为反法西斯事业效过力?所以,我想向你要一张书面证明,并妥善保存它,让它和我的生命同在。”
“可是,端木先生,那东西一旦落入日本人手里,就……”
“怎么会落到日本人的手里呢?我会把它视作生命的。”
高岩沉思片刻,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吧,我把它放在澳门的银行保险箱里,这比较安全。”
“不,什么东西与钱放在一起,只能更加危险,我一定要亲自保存它。”
高岩不想再争执,沉默了一阵子,说:“这样吧,让我回去想一想,明天再答复你,好吗?”
“好哇。”端木康治点点头。
当天晚上,高岩在特情局的安排下,与2号会面。
得出的结论是,这虽然是一招儿险棋,但别无选择;应对的办法是,派人密切监视端木康治,一旦发现危险,在第一时间里通知高岩。
书面证明是这样写的:兹此证明,满洲国尚书府次大臣端木康治在战时经常向我们提供有关关东军的重要军事情报。我受盟国情报机关委托,在此郑重保证,反法西斯战争结束后,盟国有关当局对端木先生的事迹予以承认与表彰。万一我不幸殉职,不能提供个人证明的话,此证明书可以说明一切。——高岩光政。
端木康治像读诗书一样摇着头读完这份证明:“很好,很好。这我就放心了。”然后将它锁进保险箱里。
高岩不放心地问:“你就这么把这份人命关天的证明锁在保险箱里?”
“怎么会呢?这是暂时的,我将妥善保管它。”
“那您打算把它藏到哪儿?”
“连鬼都找不到的地方。”说完,端木康治露出诡谲的笑容。
收好书面证明后,端木康治回坐下来,旁敲侧击地对高岩说:“你是了解我那位第二任太太的,当初我们是一见钟情,她整整比我小30岁,对彼此的信仰和政治观点根本不了解。说来真是遗憾,她最崇拜的人竟是土肥原贤二。我的小儿子延江在她母亲的影响下醉心于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比亡国奴还亡国奴。因此,你在这里说话时要务必小心。”
高岩明白端木的意思,说:“不必过虑,我们所做的事从表面上看都是合法的。”
晚上,端木设家宴招待高岩。端木夫人和儿子端木延江作陪。
端木夫人呈现着日本女人的打扮,完全是一副浅薄的艳丽姿色,举止言谈透着俗不可耐。尤其说话时那娇滴滴的样子,实在让高岩觉得肉麻。她完全将自己当成了日本人,奴才嘴脸一览无余。那个叫作端木延江的12岁的孩子,阴沉着脸,强装法西斯的派头,土不土洋不洋的虚张声势,其实更像什么都不是的杂种。这母子俩分明是无知与奴性的混合体,看了让人作呕生厌。高岩深深地理解端木康治此时的心情。
为了缓和一下他的情绪,高岩说:“有一个政治笑话,一次,希特勒向隆美尔问道:‘你手下还有多少人作战?’隆美尔回答:‘50万吧。’希特勒立刻高声道:‘不,这远远不够!你要尽快想办法,至少还要增加一倍的兵力!’隆美尔说,‘那我只好发给每人两支枪。’隆美尔回到前线后,他的一个师长问道:‘将军,这场战争我们还要坚持多久?’隆美尔说:‘元首命令,要坚持到最后一个人。’那位师长说:‘噢,这么说,就用不了多久了。’这虽然是个笑话,可编得很好。也许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德国如此,日本也如此。”
端木康治听后,会心地笑了。
9
“山里的樱花”同样受到了美军G2情报部的关注。
在澳门大三巴街36号的门前,一个神秘的人物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他是美军G2情报部的情报员陈明复。受他的顶头上司“356675”的委托与美军G2情报部的负责人杰克上校秘密接触,报告有关日军刚刚制订的代号为“山里的樱花”计划的情报。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陈明复与杰克上校以及他们的助手们对坐下来。杰克开口道:“先生们,邻近的房子都是空的,没人窃听。我们今天所谈的事情不可能泄露出去。说吧,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陈明复解释说:“准确地说,是356675给您带来了好消息。”
杰克等待对方说下去。
陈明复继续说:“他让我告诉您,他已经打听到了有关‘山里的樱花’计划的情报,那是日本陆相阿南惟几亲自主持制订的一项潜伏计划。”
杰克略显惊讶:“一项潜伏计划?阿南惟几亲自主持制订的?”
陈明复说:“是的,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
“很好,”杰克上校打断陈明复的话,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陈明复摇摇头,“没有人能接触到这个秘密文件,不过356675让我转告您,他很快就会把这个东西搞到手,并亲自把这份吸引了各国情报机构眼球的‘山里的樱花’交给您。”
杰克上校满意地笑道:“很好,请转靠356675,我已经等不及了。如果他能搞到‘山里的樱花’,那么他无疑是我们G2情报部最大的功臣!”
陈明复说:“我会把您的话转告他。”
杰克上校耸耸肩说:“我希望能看到你们的出色表现。”
“会的。”陈明复不无自信地说。
秘密接触很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