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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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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影影绰绰,只见四面楼台亭榭着实不少,此外如青松翠柏,假山幻障,更是密密层层,迷离心目。

    他耳力极佳,知十数丈内无人潜伏,纵身向西飘来。

    正行间,忽闻远处脚步声响,有数人向这面走近。片时看清面目,原是几名锦衣男子,心中又笑:“哪会这么巧?分明前来接引!”突然现了身形,袍袖挥动。

    那几人尚未看清人影,便觉眉心一痛,宛似利电入脑,五人同时倒地,气闭无声。一人正欲大叫,胸口已被拿住,任九重虽是虚抓,这人脖颈登时软了,手足似面条般垂落,唯喉间发出异响。

    任九重略放宽松,低喝道:“告诉我天牢在哪儿!”那人已无法开口,只眼珠向左转动。

    任九重会意,提之向北纵来。片时出了花园,那人又向西望。

    任九重依其所示,也不怕有人拦路,转转折折,直掠过数重院落。停步看时,周遭楼阁峥嵘,曲径迷离,已不知身在何所。

    那人仿佛与鬼魅同行,尿都吓了出来,眼见他露出疑情,忙望向不远处一座铁门。

    任九重细看四周地势,随将那人弃在草间,大步来到门前。他心知猛兽俱在其内,不觉猛志激荡,推门直入。孰料那门十分厚重,方一推开,一股腥臭之气已扑面而来。任九重见其内微光闪亮,遂留心护住要害,直闯了进来。

    却见过道上全是血迹,下脚一片湿滑,独不见有人看守。

    行且未深,猛见两侧囚牢之内,统是奄奄待毙的男子,或皮脱肉烂,或折胫断股,尽被长枷所制,竟无一人神志稍醒。任九重虽有虎胆,亦觉毛发森耸,转生无穷之恨,快步向里面寻来。

    忽听得咔的一响,其声大是古怪。任九重急看时,却见左侧牢房之内,一男子蜷缩如球,早已毙命,颈上却套了两副铁枷,原来已把脊梁生生压断。

    任九重怒火登燃,只一脚踹碎木栅,跟着插刀在背,进来两手较力,猛将两副铁枷拉开。

    那男子重负一卸,周身噼啪作响,可怜全身骨胳早被压断。任九重将他平放在地,出了牢房,又向深处寻觅。

    方走出十余丈,心头忽地一颤,转而目瞪身僵!

    只见数步之外,一间极大的牢房内,一人竟被铁索吊在空中,手足俱被割断,却还连些皮肉,鲜血正缓缓滴落。

    任九重大叫一声,猛然撞开木栅,奔了进来。身当此时,大豪杰方寸也乱,不由悲呼道:“伯生,你怎么了!”那人难辨生死,一动不动。

    任九重这才想起出刀,一跃削断铁索,将他揽在怀中。细看之下,只见其人面色惨白,全然不似活物,一时心如刀绞,禁不住热泪迸流。

    忽然间想到:“他等苦害伯生,只为激我神狂,我岂能自乱方寸?”还刀入鞘,出掌按在其胸,暗施手段。直过了半晌,方见那人口内有些气息。

    任九重不敢停手,急声道:“伯生,你醒醒!”那人口中连吐血沫,继而咳嗽起来。任九重大喜,右掌虚罩其腹,二目陡射异光,盯在他眉心。那人伤了“阴神”本已不能醒转,一点“元阳”将失之际,突觉一道骇人的光芒照亮了迷程,身子竟骤然离开无边的黑暗,只是仍然眼盲难觅归路。

    任九重忙将目光收回,轻声呼唤。过了片刻,那人缓缓睁开眼帘,却仍无法视物,声如蚊鸣道:“师师兄,是你来了么?”

    任九重又复泪下,心知不能停留,背起他道:“伯生,咱们走吧。”将索链在腰间缠了几圈,感觉那人已被缚得紧了,决不致滑落,便要走出牢门。

    那人忽道:“把把我放下,他他们要害你!”

    任九重不语,出门顺来路走回。那人欲咬舌自尽,却连这点气力也无,伏在他身上哭道:“气气脉快断了!你莫要管我。”

    任九重回头与他脸颊相贴,强笑道:“又不听话,不怕我再打你么?”话犹未落,前后灯光突灭,眼内一片漆黑。只此刹那,四面已有六七股劲气逼来,也分不清是掌风、剑气,唯觉冷厉无比,砭人肌骨。偷袭者显已算准了方位,各从极怪异的角度来袭,一下子将闪躲之路尽数封死,黑暗之中,只闻劲气破空,直如死神猝临!

    便在此刻,更不可思议之事居然发生:那六七人本是协力来攻,谁料袭近身畔,蓦觉同伙几人力道已消,此电光石火的一刻,竟仿佛自家独对强敌,谁人能不心惊!忽听哧的一响,跟着似有长剑落地,随闻衣袂收束之声,六七人皆飘身远退。

    却听任九重大笑道:“这世上能刺伤我的,绝非该死之人!你们都出去等着吧!”言罢并不追赶,只健步跟随。

    少时出了铁门,只见七人立在不远处,个个黑衣蒙面,注目向他望来。一人朗声笑道:“早闻魁首之名,不期已入神化之境!我等再来领教!”言罢数条黑影齐上,两人使剑,一人竟用了闭血镢,余者各凭肉掌,飘忽来袭。

    任九重只看几人身法,精神已是一振,忽起腿高踢一人面门。这一下已然犯忌,不想那人却躲不开,脚尖只在脸上轻轻划过,竟令其痛入骨髓,蓦然捂胸后跃,虚汗如雨。

    他却不知,这一踢高妙非常,已含足之踩踏、膝之冲顶、腿之旋搓、脚之贯劈诸劲;整条腿一气贯通,速去速回,倏乎若电劲之击,无论碰到对方何处,均与击中要害无异。

    另一人自后袭来,长剑本如灵蛇飞走,猝见此状,忙暗加提防。孰料任九重最怕伤了师弟,起足后踢,一下又蹬在他臂弯。这一脚起落无踪,犹如微风拂过,触体方觉。那人登时丢了长剑,神色陡变。

    余者正惊骇间,任九重已连出数腿,分向几人踢来。这几腿更加来去无轨,直似凭空而生。

    几人虽有防备,却挡不住、躲不及、化不开这神来的一腿,除二人略被抹中,余者皆心如电击,仿佛整个内脏都散了。

    原来常人起腿必先移重心,否则无法平衡,故腿动肩必先动;那几人早盯住他肩头,原是正法。却不料任九重技臻绝顶,周身各处均可做为重心,出腿时已与出腿前一样,哪还有迹象可寻?

    一人看出奥妙,忽欺身直入,欲施揉手之法,迫近争锋。哪知方搭其臂,忽觉对方全身透空,自家手掌如按在虚处,竟无半点着落。

    要知揉手之法,原是大有讲究,彼此一问一应,高下立判。若两者功力相当,则彼劲并非全空,而是若有若无,此时便需全神贯注,以洽彼意,然后伺机摧敌。若搭手即觉对方周身皆空,则自家必已暴露于彼无疑,似此便有性命之忧。

    那人大叫一声,正欲抽身而退,忽听任九重冷笑道:“足下想走也难!”那人浑然不知其法,唯觉自家气血已被一物摄住,忽自耳侧直冲上来,欲掼出头顶;忽又疾落下去,仿佛堕入深渊,自家全然无法把持,用力也罢,用意也罢,统是无济于事,而对方仍有余暇,起足踢向另外几人。

    便在这时,蓦见一人自半空飘落,长剑迅若惊虹,直刺任九重顶门。任九重一惊,骤然将手中之人抛起,不防六股劲气突至,已然躲闪不及。这一变与天牢内如出一辙!任九重豁然醒悟,竟尔凝身不动。

    原来此刻来袭的数人,方是适才从天牢内逸去的强手;几人一出即隐,却叫另七人假冒纠缠,吸引住任九重的心思,只待他稍一疏神,便做雷霆之击。及见任九重凝如山岳,莫不惴恐:“前番黑暗之中,我等犹难得手,此刻他已有备,更是徒劳了!”念头闪过,身形皆改,刷一下飘散如烟。

    任九重心下暗赞:“只此一退,已非等闲可比。江湖上特起之士,我竟全然不识了!”此念未逝,这几人又复来攻,其势之诡谲莫测,实非方才七人可比。任九重骤感压力袭来,也自惊诧。行动不便,加之悬念背后之人的生死,已无心再斗,忽跃出险阵,向东疾奔。十几人见状,皆飞身追赶。

    任九重虽负一人,犹胜狂飙,无奈有二人脚下极快,只在背后出剑、发掌,相距不过丈余,居然甩之不掉。任九重唯恐二人伤了师弟,突然转身抓来。一人身似灵猿,缩身疾退;另一人却头颅被抓,顶门欲裂。任九重无意伤人,喝道:“莫再追了!十年之后,你足可有成。”松开手来,又向前疾奔。

    谁料这伙人仍追赶不放,似故意与之纠缠。

    任九重走走停停,又将两名男子拿住,眼见余者相继奔来,忽现怒色道:“我本无意杀人。尔等果欲自献,便可速来!”一言甫出,却见二男子在其手中,遽然收缩成团,随如流弹飞出,势极惊人!众人一见,都不敢太过靠近。任九重得便,疾似风卷,少时奔出衙来。

    奈何附骨之蛆,一时难去,后面黑影晃动,又已跟来。任九重奔行之际,偶触及师弟手背,已觉冰凉僵硬,这时回探他鼻息,猛觉其人气息早断,心底一阵狂悲。

    众人围将过来,正要动手,忽听任九重仰面大叫道:“老天,伯生一辈子老实忠厚,那是人中何等贵重的品性!你为何任他受虐遭凌,还要叫他死得如此悲惨啊!”说话间虎目含泪,全忘了周遭凶险。

    众人都与他交过手,内心早自惊服,眼见他大失常态,居然不再偷袭。一人拱手道:“若论真实本领,我等与魁首相差太远,本来早该收手。但大伙都想见识一下这口刀,可说虽死无恨。请魁首出刀吧!”余者尽向任九重望来,表情极是古怪,似要在他脸上察出些异样才罢。

    任九重收泪不住道:“我心中悲狂,只因人命太过危浅,一忽间最亲的人就走了!你们都要自珍,快去吧!”众人面面相觑,均露狐疑之情,好似十分不解,又似乎大为惶恐。

    正这时,突见东南两面奔来四五伙人,足足有百人之多,眨眼间围了过来。那十几人见来者非友,都欲破围奔逃。不期来人中好手极多,两下方一交手,那十几人立时不敌,顷刻间俱被拿获。

    只见一人大步走来,竟是明尊盛冲基到了;另有一人伴在他身旁,身材消瘦之极,相貌更是奇异,仿佛刚从坟墓中挖出的一般。

    盛冲基一到近前,便细细打量任九重道:“没出什么事吧?”任九重悲心难遏,解开索链,将那人放在地上,两手掰了几下,已将他腕上的铁铐弄碎。众人见精钢打的铐子,在他手中直如泥块、腐木一般,皆瞠目叹奇。

    任九重抚摸那人脸颊,似爱抚熟睡中的婴儿,泪飞声咽道:“傻兄弟,你还是为我死了。你可知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那那人竟杀了个小孩子,直叫我含血喷天了!”说时心神激荡,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殷红灿烂,都溅在那人脸上。

    众人大惊,只恐他悲伤过度,忙将他搀起。

    盛冲基知他兄弟情分最好,忙道:“魁首,我给你引见个朋友。这位是莲教的曲圣王,我两家已合在一处了。若论本教与白莲子的渊缘,盛某还要算他属下哪!”

    任九重这时才见那瘦削男子站在一旁,强收起满腔悲愤,哑声道:“曲圣王的大名,任某久仰了。”

    那瘦削男子慌忙施礼道:“不敢当,这句话折去我一半的阳寿。魁首松柏之节,经霜犹茂,曲某钦佩之至。不日我两家便要起事,南北数十万弟兄,皆翘首期盼魁首来掌舵。”说话间,莲教十几名护法长老,一同跪下身来。

    任九重侧避不受,冲盛冲基道:“我有事想求盛教主,不知能否帮忙?”

    盛冲基道:“魁首只管说。”任九重道:“先把那十几人放了吧。”

    盛冲基笑道:“你不想看看他们的庐山真容?”任九重道:“既已蒙面,便不值一看了!还有件事想要拜托:我师弟死状太惨,莫让他家里人看到了,就在京畿附近埋了吧。大德难报,我也不说感激的话了。”说罢蹲下身去,热泪复涌,又向那人深情凝望。

    盛冲基心头一沉,急问道:“魁首意欲何为?”任九重又看了那人几眼,霍然起身,望向九城之内道:“我该去见他了!”大步向城墙边走去。众人见他毅然决然,脸上伏着难言的怒气,都不敢阻拦。盛冲基欲待相劝,又觉无益,不禁顿足长叹。

    曲圣王大急道:“盛教主为何不拦住魁首?”

    盛冲基眼望任九重身似灵燕,已跃上城墙,目中忽地晶莹,继而淌下清泪道:“他要不去,也就称不上是魁首了!大伙都记住今天吧:也许这个晚上,是江湖上最黑暗的时刻了!”

    众人听了,都冲那方向遥遥拜倒,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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