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难料,你对皇室既不忠心,留下来便是祸患,所以他劝国王选拔高手去暗杀你。”冰川天女冷笑道:“我倒不惧。”额都道:“前王听了他的说法,虽然对你甚不放心,但是他在西藏挫败之后,又和四邻结怨。国家多事,急切之间也选不到高手,听说你无意回来,也就算了。但太子听到世间有这样绝色的女子,当时就留了心。他两年来没立皇后,原来他是虚席以待。”冰川天女啐了一口道:“那是癫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额都道:“他不知道你的心意,一直都是痴心妄想。这两年,他请了不少阿拉伯和欧洲的高手武士,又训练了一个登山兵团。准备到西藏来,迎接你回去。”冰川天女道:“千军可以夺帅,匹子可夺志。他就是派十万人来,我也不会为他所动。”额都道:“以战争作威胁,他料想福康安和藏王不会为你一人而轻启战端,他亲自带兵来迎接你,你纵不愿,西藏也不敢亩留你居停。”冰川天女又气又愤,料不到自己竟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额都续道:“我以前得你母亲厚待,恩义难忘,国人又都想你们,所以我不惜抛弃了皇宫画师的位置,跋涉关山,来到这里,我年老力衰,冰峰是上不了的,恰巧白教喇嘛宫要人作画,我便应征来了。你母亲一生礼佛,我料你也许会到喇嘛宫中参拜,所以便画了那幅画,希望你能见到,果然我佛慈悲,不须我多费时日久等。”
冰川天女明白了原委,道:“多谢你不辞劳苦,将信息带给我。”额都道:“我来见你,还带来了我自己的心意和国人的愿望。”冰川天女道:“愿听教言,公公你说。”额都道:“你若有心杀他,那么你便回去,杀他自立。国人都拥护你。即算你不杀他、回国之后,振臂一呼,国人也会拥护你推翻暴君,立你为王,这王位本来是你母亲的,由你继承,名正言顺。”冰川天女微微笑道:“我哪有心思做国王?若不是冰峰倒塌,连尘世我也不愿招惹。我本来就打算今生今世,永隐冰宫的啊!”额都道:“若你不欲为王,那就快远走高飞,因为恐怕国王不日要带兵来了!”
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额都道:“俄马登早就请他发兵,乘此时机,正好作一石两鸟之计。”冰川天女心中烦闷,思如潮涌,久久不言。尼泊尔是她母亲的国家,中国是她父亲的国家。她爱这两个国家的心情,就如同爱她自己的父母上般,难分轩轻。她怎忍见自己的表兄带尼泊尔兵来向中国挑衅?她又怎忍见自己的母国在暴君统治之下民不聊生?可是若然自己真的听额都的话,回国去干预政事,又将惹起多大的风波与麻烦?那又岂是她孤高绝俗的性情所堪忍受?
外面护法弟子进来报道:法王的仪仗已经准备停当了。冰川天女道:“额都公公,多谢你一番好意。你暂时在这里住下,待尼泊尔太平之后,你再回家。”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决定。但在额都听来,好像冰川天女已有使得尼泊尔太平的方法,于是心满意足的施礼退下。冰川天女也就和法王一道赶往土司的城堡去了。
陈天宇与幽萍两人在石塔的静室里受至!围攻,正在吃紧,陈天宇展开冰川剑法,拼命抵挡印度苦行僧的竹杖金盂,仍被他迫得步步后退。幽萍仗剑保护护班禅活佛的代表,这时也已与苦行僧的师侄德鲁奇交上了手。另外还有两个西藏武士,是俄马登的手下。幽萍勉强敌得住德鲁奇,再添上两个敌人,立刻险象环生。俄马登的手下目的在于班禅的代表,迫退了幽萍,立刻上去捉人。幽萍大急,扬手飞出两枚冰魄神弹,两个武士未曾碰过这种奇怪的暗器,给冰弹中了穴道,登时血液冷凝,手脚麻木,吓得慌忙窜出,赶紧去找烈酒御寒。幽萍大喜,又用冰魄神弹去打德鲁奇,德鲁奇功力较高,把软鞭使得呼呼风响,冰弹不中他的穴道,虽然被寒气侵袭,冷得牙关打战、却也还能够挺住。至于那个苦行僧,却连寒战也不打一个,冰弹未近身就被他扬袖拂开,他仍然紧紧追击着陈天宇,半点也不放松。
这时幽萍这时转危为安,陈天宇却抵敌不住。印度苦僧喝一声大喝,金盂钵忽地当头一罩,陈天宇缩手不及,长简罩在钵中。若行憎哈哈大笑,盂钵左旋右转,陈天宇身不由己地跟着他旋转,不论怎样用力,长剑总是拔不出来。
苦行僧得意之极,正待加速那盂钵的旋转之力,忽觉门外静寂如死,气氛有异,心中一懊,回头看时,忽听得嗤的一声,奇寒之气从鼻孔中钻人,只见冰川天女面挟寒霜,正在冷冷地盯着自己。再一看,门外的武上个个垂手肃立,那抱着俄马登僵硬身体的武士更是显得非常惶恐,原来白教法王的法驾来到了古塔下面。
印度苦行僧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丝毫斗志,而且他被冰川天女的冰弹从鼻孔中打入,奇寒之气,真侵到心头,即算尚有斗志,亦已无能为力,幸而他的瑜伽功夫已练到第二段的第一段的最高,可以闭气十个时辰不死,他虽然没有这个本领,也可能闭气两三个时辰。当下立即闭气屏息呼吸,令那股奇寒之气不能流,用真气保着心头的一点温暖,立即穿窗飞走,冰川天女也不追他。德鲁奇纵身稍慢,被陈天宇拉住鞭梢,长剑一起,正待削下,冰川天女道:“只要他发誓不再到西藏,让他去吧。”德鲁奇活命要紧,果然发了一个誓,陈天宇便松开手,让他走了。
白教法王走上塔楼,班禅活佛的代表服了冰宫灵药之后,痛楚若失,行动已如常人,白教法王向他慰问,他也向法王道谢,多谢法王的明智,消饵了这场险恶的风波。
俄马登的几个亲信武士被法王的威严镇住,垂手肃立,动也不敢一动,抱着俄马登僵硬身体的那个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们愿意立功赎罪么?”这群武士自是没口应承,法王道:“俄马登勾结外人妄图叛乱,你们是他的亲信,总不至于不知道吧?”那群武士低头不敢作声。法王道:“你们把他的罪证搜来给我,我要公布给萨迦宗全体僧俗人众知道。”命两个护法弟子陪同俄马登的亲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马登的私室里搜出了许多秘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尔国王亲笔答应的函件,法王请冰川天女将俄马登救醒,罪证确凿,俄马登虽然狡猾如狐,亦已无言可辩。法王将他斥责一顿,用重手法废了他的武功,将他交与班禅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萨迦宗的乱事完全平息之后,再押到拉萨去。
土司堡中的恶斗,由于法王和冰川天女的来到,立时瓦解冰消,但外面山坡,被俄马登所驱使的土司军队,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军队相持,法王处理了俄马登之后,再命护法弟子摆起法驾仪仗,到外面去调停两军的相斗。
冰川天女陪班禅的代表说话,陈天宇和幽萍则趁这个空闲,到后宫去寻觅芝娜的尸体。土司堡中的“吹忠”本来是被俄马登迫令他害班禅活佛的代表的,他不敢下手,却由副手代死,班禅的代表宽大为怀,也饶了他。他自愿带领陈天宇前往上司的灵堂,原来芝娜的遗体被俄马登摆在一个玻璃棺内,就放在土司灵堂的旁边,在俄马登的意思,是让土司的手下都认清这个刺客便是当年偷马纵火的“女贼”也即是被陈定基父子救走的那个“女贼”好证明他说的不是假话,好激起上司手下对汉人“宣慰使”的仇恨。因此之故,陈天宇又看到了芝娜的遗容。前尘往事,一一泛上心头,陈天宇不觉潜然泪下。
西藏高原,气候寒冷乾燥,芝娜的尸体,放在玻璃棺中,虽然为时已过一旬,颜色还是栩栩如生,陈天宇想起她临死之前,前来道别的情景,那幽怨的神情,诀别的眼光,毕生也不会忘记。灵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幽萍的在幽幽的叹息。陈天宇面对遗容,一片凄迷,眼前忽然泛出芝娜的幻影,好像弹着冬不拉向自己行来。耳边忽地听得有人叫道:“天宇,天宇!”幻影也变作了真人,陈天宇尖声叫道:“芝娜!”张臂向前一抱,眼前的“芝娜”忽然变了,只见她张大眼睛,惊愕得难以形容,陈天宇霎时间清醒过来,看清楚了,原来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土司的女儿桑壁伊。她的母亲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刹那间,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实不在陈天宇之下,这刹那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陈天宇为什么屡次拒婚?陈天宇为什么是躲避她?一切疑问都已得到答案:原来人言不假、陈天宇睛的果然是这个“女贼”是刺杀自己父亲的仇人。她的母亲是惊愕得难以形容,愤然问道:“嗯,陈公子、你进这灵堂作么?你是吊祭你的丈人还是吊这个女贼?”其实她是明知故问。陈天宇手抚玻璃棺材的这份悲痛的神情,任谁人都看得出,他是吊祭芝娜的。
陈天宇低声说道:“她不是女贼,她是沁布藩王的女儿。你们既然看着她不顺眼,就让我把她的棺材搬走了吧!”土司的寡妇登时怒气上冲,厉声叫道:“我不管她是谁,我只知道她是刺我丈夫的仇人,死了也得要她陪葬!”忽地嚎陶哭道:“王爷,你死得好惨呵,你死了谁都来欺负我们呵!”她一时气愤,说出这话,忽地想起陈天宇替她除掉俄马登,实是对她有恩,怎说是欺负?哭声不觉低了一些。
陈天宇手足无措,幽萍忽地也哭道:“芝娜姐姐呵,你死得不值呵,别人杀了你的一家,并吞了你的土地,你只刺杀了个仇人,却要陪着仇人死去,死得好不值呵!”桑壁伊母女心中一震,土司害死藩王全家之事,她们也并非全无知晓,只是碍于夫妇父女之情,就只记得别人的仇恨,却记不得自己亲人给予别人的灾祸。幽萍的哭声未歇,土司寡妇的哭声却不自觉停了下来。哭声中忽见法王陪一个身材高大的藏族男子走灵堂,这男子正是芝娜的舅舅洛珠。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调解,进来寻觅甥女的尸体,一见芝娜的尸体摆在土司灵棕的旁边,怒气冲冲地叫道:“你这个篡位恶贼,怎配在我甥女的旁边?”动手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王低首合什,口宣佛号,庄严说道:“因果报应,人死仇灭,你们两两家也和解了吧!”土司夫人颓然坐在地上,无言以应。陈天宇见已有洛珠出头,心中伤痛,不愿再留,牵着幽萍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声已止,这时却轮到桑壁伊痛哭起来,她什么都绝望了。
唐经天送走了陈天宇之后,一夜忧心忡忡,第二日一早,听说外面藏兵的步哨已经撤除,正在惊诧,忽报陈天宇和两个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经天奇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有受伤么?”进来禀报的戈什笑道:“公子的精神比昨天还要好得多,哪会受伤。”唐经天急忙出去迎接,骤然眼睛一亮,只见冰川天女主仆,手挽着手,和陈天宇一道,并肩走进衙门,三个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唐经天这几天来为了应付围攻,衣不解带,睡不安枕,这时忽然见着冰川天女的笑容,就像在霉雨的季节,骤然见着灿烂的阳光一样,满大的阴霆都扫得干干净净。大喜叫道:“冰娥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呵?天宇,外边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去拉萨?”他同时向两人发问,眼睛却尽瞟着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弯下了腰,摆脱了冰川天女牵着她的手,推了陈天宇一把,在他耳边悄悄笑道:“傻子,还用得着你答话么?赶快躲开,让他们二人畅叙。”
冰川天女道:“无须到拉萨了。”将事情经过撮要说了一遍,唐经天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竟然解决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着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姐,你真像天上的神仙,一手拨开云雾,立刻现出晴天来了。”冰川天女面上一红,偷偷推开唐经天的手,道:“你还说呢,我现在正烦得要命。”
唐经天轻轻哼着新疆的民歌:“纵有些心底的愁烦,也只像淡云遮盖着燃烧的太阳。”他还以为冰川夭女是故意夸张,凝眸睛,冰川天女双眉深锁,不像撒娇,也不像说笑。唐经天道:“是怎么回事?弥天的大祸都已消除,还有什么值得愁闷?”冰川天女道:“阴云还未吹得净散呢,你赶快替我出出主意思。”将见到了老画师额都,以及额都告诉她的、尼泊尔国王就要出兵的事情告诉了唐经天。唐经天想不到有这样突如其来的风波,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沉思半晌,忽地笑道:“你熟读佛书,难道不知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的故事?”冰川天女愠道:“你忍心教我下嫁尼泊尔的国王么?”语气之间,爱恨交并,真情流露。唐经天笑道:“我岂是教你下嫁暴君?我是劝你不辞艰险,就当你到地狱去走一遭,索性去见那个暴君,一来打消他的妄念,二来也好相机行事,或者感化他导他向善,或者除了他另立新君,这也是一场大功德呀。”冰川天女道:“我母亲曾发誓不回母国,再说去也未必有什么效果。”唐经天道:“世事沧桑,人事难料。你以前又何曾想到冰峰会倒,你也终于招惹尘世的麻烦?你这次奔波数地,消饵了西藏的战祸,这样的麻烦你都不怕,还怕什么麻烦?”其实冰川天女本来已有这个意思,得到唐经天一劝,心意立决,微笑说道:“那么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唐经天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咱们稍息两天,先到拉萨去见福康安,然后到边境去‘迎接’那位暴君。”
冰川天女在冰宫之时,严若不食烟火的仙女,全不理会尘世之事,下山之后,渐渐由出世而“入世”性情和唐经天也渐渐更为接近了。
两人在宣慰使府衙的花园中徘徊漫步,隅咽细语,说起以前的种种误会,都不禁哑然失笑。这些误会,大半是因为有金世遗穿插其间而引起的。唐经天谈说起来,笑道:“此人真是难以猜测,我以前对他讨厌之极,却想不到他今次却帮了我和天宇的一个大忙。俄马登本来是要捕捉天宇,金世遗却莫名其妙到来,替天宇去见法王,你说怪也不怪?”冰川天女道:“原来如此,他几乎送掉性命呢,我刚才忘记对你说,我到喇嘛宫的时候,他正在和白教法王对掌。”唐经天听了冰川天女细说当时的情形,不禁骇然,叹口气道:“呀,他只有三十六天的性命,却又偏偏不肯受人怜悯,拒绝别人相救。真是天下第一个怪人,我非找到他不能安心,他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遗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遗那晚逃出了喇嘛宫后,心情浑饨,一片迷茫,漫无目的地出了萨迪城门,在旷野子然独行,不觉黑夜消逝,红日从东方升起,金世遗被晓风一吹,稍稍清醒,自言自语道:“我该到哪里去呢?”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忽觉口中焦渴,甚是难受,原来他被法王掌力所迫,当时运用了全身精力与之相抗,体中水份消耗过多,幸得冰川天女将两枚冰魄神弹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气化解了体中的奇热,这才不致引起内火焚身,变成残废。但冰弹并非灵药,消融之后,又经过了大半夜的时间,效用已失,而他的体中热气,还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遗沿着驿道奔跑,那是通往拉萨去的大路,走不多久,见着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气寒冷,路上行人,习惯饮酒御寒,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数里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样。
金世遗走入酒肆,立刻唤酒解喝,酒肆四面通爽,金世遗适才在路上奔跑,反而没有留意郊野景色,这时坐了下来,稍稍平静,向外望去,但见一片新绿,遍野新生的嫩草中还隐约可以见着几朵谈黄色的小花,那是西藏冬季过后,最早开放的报春花。这时是仲春二月的时节,西藏的春天来得迟,有些树木枯黄的树叶还没有落尽。金世遗百感交集,忽地想道:“草原生机蓬勃,而我却像绿草中枯黄的树叶。”悲从中来,击桌狂歌,唱的是他做小乞丐时候从老乞丐学来的江南“莲花落”这本来汾小调,抒发乞丐胸中的愁郁的,在他口中唱出来,充满了悲苦之情,却如狂歌当哭!酒保吓了一跳,叫道:“客官,酒来了。”盛酒的是一种长颈的酒椿,金世遗看也不看,把酒瓶在桌上一敲,敲断瓶颈,张口一吸,酒就像喷泉的水柱一般,被他倒入口中。酒保几曾见过如此喝酒的法子,惊得呆了,忽然间,金世遗大叫一声,飞身跳起,好像碰到了什么怪异之事,
正是:
狂歌当哭谁能解,忽见故人天外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