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实在受不了我不想活了,你们让我死吧。"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女孩子,尖叫著从小楼中冲出来,身上穿的水红袍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
没有人理她,站在窗口的那些姑娘们甚至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只有梅姐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两句话。
这女孩子本来又叫又跳,但忽然间就乖得像只小猫似的,垂著头,慢慢地走回了她的巢。
梅姐的笑脸还是那样的温柔,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过。
田思思却忍不住问道:"那位姑娘怎么样了?"梅姐叹了口气,道:"她还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就受过很大的刺激,所以时常都会发疯病,我们也见惯了。"若不是已看惯了,怎会没有人关心呢?
田思思又问道:"却不知她以前受过什么样的剌激呢?"梅姐道:"我们都不太清楚,也不忍问她,免得触及她的心病;只不过听说她以前好像是被一个男孩子骗了,而且骗得很惨。"田思思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梅姐点点头,柔声道:"男人中好的确实很少,你只要记著这句话,以后就不会吃亏了。"她们己转过假山,走入一片花林。
花事虽己阑珊,但却比刚开时更芬芳鲜艳。
繁花深处,露出了一角红搂。
梅姐道:"王大姐就住在这里,现在也许刚起来,我去告诉她,你们来了。"她分开花枝走过去,风姿是那么优雅,看来好像是花中仙子。
田思思目送著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以后我到了她这种年纪时,若能也像她这么美,我就心满意足了。"田心用力咬著嘴唇,忽然道:"小姐,我们走好不好?"田思思愕然道:"走?到哪里去?"
田心道:"随便到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呆在这里就好。"田思思道:"为什么?"
田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总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大对。"田思思道:"什么地方不对?"
田心道:"每个地方都不对,每个人都好像有点不正常,过的日子也不正常,我实在猜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田思思却笑了,摇著头遵:"你这小鬼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骗过我们,我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当做骗子呀。"她遥望着那一角红楼,慢慢的接著又道:"何况,我真想看看那位王大娘,我想她一定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三
无论谁见到王大娘,都不会将她当做骗子的。
若有人说梅姐是个很优雅、很出色的女人,那么这人若看到王大娘的时候,只怕反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一句适当的话能形容她的风度和气质。
那绝不是"优雅"所能形容的。
若勉强要找出一种比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
完美。
完美得无懈可击。
田思思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点。
女人吃东西的时候大都不愿被人看到,因为无论谁吃东西的时侯都不会太好看。
因为一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若有人在旁看着,他一定会变得很不自然。
但王大娘却是例外。
她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吃得并不少,因为她懂得一个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从丰富的食物中摄取营养,正如一朵花若想开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阳光和水。
她吃得虽不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身材。
她身上每一段线条都是完美的。
她的脸、她的眼珠、鼻子、嘴,甚至连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话,或许也只有神话中才会有她这样的女人。
田思思从第 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 她显然也很欣赏田思思,所以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她笑得更温暖亲切。
她凝注著田思思,柔声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仔细看看你。"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带著种令人顺从的魔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永远都无法向她反抗。
田思思走过去,在她身旁一张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慢慢的将面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推到她面前,柔声道:"这燕窝汤还是热的,你吃点。"田大小姐从未用过别人的东西,若要她吃别人剩下来的东西,那简直更不可思议。
但现在她却将这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捧起来,垂著头,慢慢地啜著。
田心吃惊地瞧着她,几乎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大娘的笑容更亲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脏?"田思思摇摇头。
王大娘柔声道:"只要你不嫌我脏,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无论我有什么,你都可以分一半。"田思思垂首道:"谢谢。"
别的人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早已发作,但现在她心中却只有感激,感动得几乎连眼圈都红了。
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已经把你当做好朋友了。"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
她这次出来,本来决心不对人说真名实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踪;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王大娘面前,她竞不忍说半句假话。
王大娘嫣然道:"田思思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个甜丝丝的小妹抹。"田思思的脸红了。
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田思思道:"十八。"
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么花能比得上你呢?"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田思思嗫嚅著,道:"我看不出。"
王大娘道:"你随便猜猜看。"
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
她的脸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鲜艳。
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王大娘银铃般娇笑,道:"原来你说话也这么甜,我当然也有过二十三岁的时候,只可惜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田思思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真的?我不相信。"王大娘道:"我怎么会骗你?怎么会舍得骗你?"她轻轻叹息著,接著道:"今年我已经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你愿不愿意?"田思思点点头,她愿意。
她非但愿意做她的妹妹,甚至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忽又摇摇头,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岁,我想没有人会相信。"王大娘悠悠道:"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却没法子不相信。我也许可以骗过你,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没法子骗得过自己。"田思思垂下头,也不禁轻轻叹息。
她第一次感觉到年华易去的悲哀,第一次觉得青春应当珍惜。
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层。
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么人?"田思思道:"她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王大娘笑道:"但现在我却要把你从她身旁抢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气?"田心噘著嘴,居然默然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还是个小孩子,真的还不懂事。"王大娘叹道:"有时不懂事反而好,现在我若还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不该说这些话你说对不对?"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发现王大娘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就在同时,她己听到身后有个人,冷冷地道:"不对。"他的回答简短而尖锐,就像是一柄匕首。
他的声音更锋利,仿佛能割破人们的耳膜,剖开人们的心。
田思思忍不住回头。
她这才发现屋角中原来还坐著一个人。
一个不像是人的人。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动,也不说话,无论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把虽生了锈,却还是可以杀人的刀;就好像看到一块千年未溶,已变成黑色的玄冰。
她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好像又遇到那种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魂。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种人会坐在王大娘这种人的屋子里。
但他的的确确是坐在这里。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人也会开口说话。
但他的的确确是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对?"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对?为什么不对?"这人冷冷道:"因为你若真的开心,无论说什么话都还是一样开心的。"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说的话好像永远有道理。"葛先生道:"不对。"
王大娘道:"不对?为什么又不对呢?"
葛先生道:"我说的话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王大娘的笑声如银铃,道:"小妹妹,你们看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田思思的嘴闭著,田心的嘴噘得更高。
她们实在无法承认这位葛先生有趣。
你也许可以用任何名词来形容这个人,但却绝不能说他"有趣"。
王大娘的意见却不同。
她笑着又道:"你们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很可怕;但只要跟他相处得长久,就会渐渐发觉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田思思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本来想问:"像这么样的人,谁能跟他相处得久呢?"若要她和这种人在一起,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窗外的日色已偏西,但在王大娘说来,这一天才刚开始。
田思思觉得今天的运气不错。
她终于脱离了钱七套那些一心只想吃她骗她的恶陡,终于遇到了赵老大和王大娘这样的好人。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猫,贪婪的猫。
王大娘却像是只凤凰。
现在金丝雀也飞上了云端,那些恶猫就再也休想伤著她了。
田思思忽然觉得很疲倦,到这时她才想起已有很久没有睡过,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到王大娘那张柔软而宽大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