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鬼低头检查四周的脚印痕迹,道:“那人见我们来,已经走了。”
雪凤凰垂涎欲滴,走近看了,狗肚里塞满葱姜和花椒,喷香的滋味令人不能自已。在这荒郊野外烧烤,居然带足了香料,她不觉呆呆地望了狗肉,垂下眼帘。这迷人的香气,让她想到弥勒为她烹制的那顿饭,山珍海味便是如此,入口一世难忘。是师父来了吗?不,他怎会恰巧在此烤狗肉,救了他们?
她发呆的时候,龙鬼一声不响地用大石填塞洞口,他手脚甚快,不多时把洞口埋得严严实实。雪凤凰回过头来,打了个寒噤道:“小鬼头,你不想放他们出来了?”龙鬼恨恨地道:“刚才在石室五族想对我动手,里过他们又无人愿帮我,全是背信弃义的家伙,死不足惜!”
雪凤凰见他面色凶狠,想到蒙秀终是不忍,而里过他们心地说不上良善,甚至沾满血腥,但若就此把他们活埋于地下,她于心难安。想到此处,雪凤凰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就想着要赶尽杀绝?”龙鬼一怔,喃喃道:“他们想让我死,为什么我就不能不管他们?”
“蒙姑娘呢?她待你不错。”
“哼,不过是因为我是乜邪的儿子罢了。”
雪凤凰知劝他不了,蹲下身去拨开那些石块。龙鬼拦住她道:“雪姐姐,你让开,我不想与你为敌。”雪凤凰道:“放心,我不是去救他们。你让我回去。”龙鬼道:“那里是死路,你回去做什么?”
“墓里起码还有活生生的人,这外面只有心死了的小鬼。”雪凤凰认真地看他一眼“我留在这有何趣味?”龙鬼不语,手不觉松开。等雪凤凰把洞口重新清理完毕,他无奈一笑,道:“雪姐姐,你带他们出来吧。我等你。”雪凤凰走过去摸摸他的脸,龙鬼红了脸躲开。雪凤凰笑道:“小鬼头,你真乖!等下了山,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买。”说着,转身返回墓中。
龙鬼望着她消失,心中滋味复杂。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用脚挑了根树枝,把篝火灭了。木烟与肉香混合在一处,奇异的味道令龙鬼眼中精光大盛。
过了很久,雪凤凰和蒙秀的身影出现在出口。雪凤凰见龙鬼果然耐心等着,笑了对他道:“给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肯放弃找玉玺,先出洞再说。”龙鬼冷笑道:“焉知他们不会马上折回去?”雪凤凰耸肩道:“玉玺太小,墓地太大,没有十分把握,谁敢再进去呢?”龙鬼只是摇头,并不相信他们真会放弃。
蒙秀略显疲惫靠在一棵树上歇息,双眼望了狗肉一亮。龙鬼撕下一块肉放到她手中,蒙秀感激地一笑。里过接着爬出,看见蒙秀从龙鬼手上取肉,不由叫道:“小心有毒!”龙鬼嫌恶地扯出一记冷笑,看向雪凤凰,似乎在说她救错了人。雪凤凰扒下一块狗肉,放到嘴里先嚼了,又递给龙鬼一片。
众人陆续从墓穴走出。杨楝和覃莨恋恋不舍地回望洞口一眼,闻到狗肉香气才鼓起劲奔走过来。黄笙一面吃肉,一面心痛进墓前被雪凤凰倒掉的美酒,若是此时伴了狗肉同吃,不知有多么惬意。
雪凤凰吃了一半,忽然停下道:“可惜封大叔留在墓里。”众人一愣,都没搭话,各自啃了手中的狗肉不语。雪凤凰叹息,龙鬼道:“他能死在龙穴里,也算有福。”雪凤凰苦笑,手中的肉再吃不下去,起身到一旁寻寻觅觅。龙鬼留意她的举动,见她翻了半天泥土挖到一只蚯蚓,脸上欢喜不迭。
“雪姐姐你干什么?”龙鬼见她别的事不作,居然蹲在地上挖蚯蚓,大惑不解。
“补给。”雪凤凰露出灿烂的微笑。她的百宝囊眼见变得空空如也,再不添加点宝贝,遇上紧急事件可就束手无策。
等她抓了几十条蚯蚓后,众人差不多也吃饱了。黄笙笑道:“不知哪个倒霉鬼抓到这只野狗,却享用不得。”里过心中一动,问龙鬼道:“会不会是寨王的接应?”龙鬼微笑道:“或许是吧。”五族首领闻言,警惕地互瞥了一眼。
雪凤凰问罗怒道:“鬼主有何打算?”罗怒回首看了一眼埋藏在黄土之下的缪宗陵墓,想到差一点糊里糊涂陷在里面,再看蒙秀心有余悸的憔悴神色,叹道:“我们心力交瘁,即便想卷土重来,也得休整几日再说。何况这底下机关繁复,想是轻易不会再来冒险。”雪凤凰点头笑道:“是啦,我若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决不敢再去送死。到底是命比玉玺值钱。”蒙秀道:“雪姑娘说得是。此处离入口甚远,我族人仍在入口苦候,雪姑娘,后会有期,蒙秀先告辞了。”朝其他几人微一颔首,径自去了。罗怒来不及说话,眼睁睁看她走了,这才苦笑着朝雪凤凰匆匆抱拳:“既是如此,我们也告辞了。”示意其他三族首领一起离去。龙鬼心似明镜,五族生怕乜邪的人马就此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走为上策。话虽如此,他瞧见杨楝和覃莨在墓地上方徘徊了几步,长吁短叹,不想就此别去。
五族首领走后,里过、曲不平、户绝、黄笙尴尬地坐着。里过想到空手出了墓地,没法给乜邪一个交代,眉头紧蹙苦思对策。龙鬼看出他的心思,道:“里先生,寨王来时可说过,如果没找到玉玺怎么办?”里过丧气地道:“若是没找到玉玺,先前给我们看过的酬劳,只能取五成。”曲不平安慰他道:“算啦,五成足够我们几辈子开销,别再想不开了。”
里过面有不甘,黄笙笑道:“若是不甘心,就再进墓慢慢找,反正这出路我们也晓得了。以后每次进去,只管先在这里烧一只猪、一只羊,哪怕出不来呢。”里过恨恨地道:“你以为五族不会捷足先登吗?何况拖得越久,知道这条出路的人越多,到时哪有你我的份儿?”户绝道:“难道我们马上再折返回去?可我们功力未复,体力耗尽,只怕要像老封一样出不来。”
说到封启骅,几人面色难看。里过悻悻地道:“罢了,先歇半日再说。”他盯了熄灭的篝火看了一眼“此处不安全,我们先换个地方。”四人收拾东西,又扯了一些狗肉带上。黄笙道:“雪姑娘,你们来不来?”龙鬼好整以暇地道:“我不走,我等寨王的接应。”他这一说,里过整个人僵住,道:“寨王不会撇下我们,另派人把玉玺寻出来吧?”
龙鬼道:“没有曲先生的本事,寨王上哪里找人进这墓穴又全身而退呢?”曲不平道:“惭愧、惭愧,我不如雪姑娘有本事。请转告寨王另请高就,我就拿那五成的酬劳算啦。”里过不满地道:“老曲,你怎能半途而废?这岂非辜负寨王期望?就算他再找他人,我们仍有用处,别忘了你我是偷门大会上出挑的人,换作其他什么人,哪怕都是武林高手,只怕都死在里面。”雪凤凰暗想这话也对,若仅是罗怒他们五个进墓地,此刻有没有从石室里找到出路,还是未知之数。
一阵风过,林木落落颤动,里过心头忽升了警兆,朝四周犹疑张望。黄笙看了,问龙鬼道:“节先大人是否也来了思邛山?”龙鬼道:“他不会离我很远。”里过听到这话,马上答道:“有节先大人主持大局,料想无须我等再费力。里某暂退三里,如有召唤,点燃此物即可。”把一支“朝天龙”的火炮交给龙鬼。龙鬼见他识趣,也正色道:“我劝先生一句,不若早日回黔州领取酬劳,胜过贪心不足,死在这缪宗陵墓中。”
里过原本听不得这话,现下呆了一呆,想到不知下落的封启骅,又想到窥伺在侧的五族人马,恍惚应了。
四人走后,雪凤凰和龙鬼便如回到初入思邛山之时,唯有山水花草相伴。雪凤凰闷闷地踢着杂草发呆,若叫她马上离开此地,她也有种说不出的不情愿。她愁肠百结地转着心事,却蓦地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登即讶然向龙鬼望去。
他手上拿了一支紫色的香,雪凤凰应变不及,眼睁睁看那异香钻鼻入窍深达脏腑,倦意幽幽袭来。她扶住身边大树,不解问道:“小鬼,你为什么”龙鬼道:“雪姐姐别怪我。相信我,不会害你!”
雪凤凰惊愕倒下,昏睡的脸上犹带不解的神色。龙鬼抱住她的身躯,让她依树靠了,立直身拜了两拜,轻声说道:“雪姐姐,对不住,我不能让你碍了我的事。”他坐在雪凤凰身边,午后的阳光射下来,暖暖地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耀在他们身上。龙鬼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看雪凤凰,他想到乜邪对他说的话。
“你和他们一同进墓地,自己想法子走出来,反正那里不是绝路。但你们也绝找不到玉玺,因为玉玺一直在我手中。玉玺本就是开启陵墓的钥匙,你爹不会笨到假手于人去找如此贵重之物。你此行是要诱出弥勒,如果他的宝贝徒弟陷在墓里,他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我料得没错,他不会现身救人,大概那个出口会是他出没之地。我会在一棵树上做记号,放上你要用的东西。等你发现弥勒的踪迹,想法子给他下毒,我就来找他。”
当龙鬼看到狗肉和火堆时,他知道,弥勒来了。弥勒怕他们找不到出口,故意在出口处烧烤,这一着差点让龙鬼误以为是他人。他原想弥勒是世外之人,怎舍得杀生。再一推想,弥勒用心良苦,这狗肉可补众人气血不足,他实怀了一副救人心肠,未必想到遮掩身份。但是,为什么弥勒会知道出口?更奇的是,乜邪如何知道他会在那里?龙鬼百思不得其解。
他放下心事,走到一棵树前使劲拍了两下,大树竟被他拍下一块树皮,露出里面的洞。他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坛酒,打开嗅了嗅,了然一笑。龙鬼回望雪凤凰,如果他让弥勒中了毒,她会不会怪他?
他毅然去了酒坛的封盖,静静等待。轻微得几不可闻的衣袂之声自远方飘至,龙鬼侧耳听见,把封盖又重新掩好。一个爽朗的汉子信步走出,朝龙鬼笑道:“好渴!这位小哥,可有水喝?”龙鬼嘻笑道:“大叔你渴了?我这有好酒。”那大叔一听有好酒,立即趋向前走,满是急切之色:“哦?什么好酒?拿给我看。”
龙鬼笑道:“我这酒不单有荔枝烧、宜春酒、桑叶落、菊花秋这四种美酒,更有富平的石冻春,岭南的灵溪酒,长安的郎官清,洞庭的黄柑酒,怀州的香桂酒。九九归一,你说这酒味会如何?”
那人喜上眉梢,疾走几步挨到龙鬼跟前,笑道:“这真是一品奇酒!小兄弟,它可有名儿?”龙鬼不动声色道:“它叫天下归一。”那人道:“可肯让我一尝?”龙鬼道:“这酒性甚烈,大叔若只喝惯寻常的酒,还是不要沾惹得好。否则,酒色令人枯,一饮之后放不下,可就糟糕了。”
那人呵呵笑道:“小兄弟年纪虽小,大道理倒懂不少。我这人但得酒中真趣,不怕酒能醉人,如不嫌弃,只管给我喝。”龙鬼笑着把酒葫芦扔出,道:“再不给你,反显得我小家子气。大叔,接好了。”他手中暗暗含了内劲,葫芦虽去势甚慢,却着实重若泰山。孰料那人随意接过,拔了塞子仰头就喝。淡红的酒如天河倒倾,哗哗往他口中流去,去势飞急,却不见有一滴漏出。
龙鬼心下佩服,道:“大叔你懂武功?”那人暂停了停,赞叹一声“好酒”温言笑道:“我懂武功。可比不得你酿酒的本事,几时教给我可好?”龙鬼笑笑。那人又忍不住再喝,渴望的神情如同三岁顽童,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那人咽下一口酒,用葫芦击打着树干唱道:“昔有嵇氏子,龙章而凤姿。手挥五弦罢,聊复一樽持。但取性淡泊,不知味醇醨。兹器不复见,家家唯玉卮。”唱罢又道“可惜这等好酒少了美器相伴,否则滋味更佳。可惜,可惜。”
龙鬼不觉奇道:“大叔,你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喝这么快!”那人笑道:“你舍得在如此美酒里下毒,暴殄天物?我不信。”龙鬼听了这话,呵呵笑起来,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直视他道:“不愧是雪姐姐的师父,连我也舍不得杀你。”
雪凤凰恍惚中听到弥勒的名字,在昏沉中浮起微笑。她在一个美妙的梦里,看到他亲和地含笑走来。身畔花雨缤纷,祥霞流动,弥勒两手合十,竟是一派世外高人的超然洒脱。
弥勒沉吟道:“你等了我很久吧?”
是的,等了很久。雪凤凰在梦中应答。她仿佛回到从前,凤凰儿笑嘻嘻地搬了凳子,一边等着师父一边东张西望,没一刻安宁。在江湖上闯荡半年多,她已经累了,想想当日被师父揪着背书,那些苦楚回忆起来比蜜还甜。师父,你不要走,请让我陪你一起。雪凤凰来来回回地念叨这一句,梦中泪如雨下。
龙鬼无意再遮掩,笑道:“不错,我是在等阁下。”弥勒皱眉道:“叫我大叔很好,不必客套。”龙鬼一怔,道:“大叔”弥勒如此自称,便不是佛门中人,他平素听到的传言,看来都是误会。他仔细打量弥勒,通身的气派仿佛名人雅士,说不出的丰神绝世。
弥勒和蔼地道:“你是乜邪的儿子?”
龙鬼一惊,手按在鞭子上,笑道:“大叔这都知道?”
弥勒柔声道:“因为你像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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