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高。
燕七的手一挥,本来捆在他腿上的绳子突然又长虹般飞出,长蛇一般一卷,就有七八样点心被他卷了去。
郭大路也已从桌子底下窜出。
燕七一松手,点心掉下来三四个,郭大路伸手接着了两三个,同时张大了嘴,一个软软的糯米烧卖正好不偏不倚掉在他嘴里。
这几下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武功,但却配合得又紧凑,又巧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卫夫人居然也叹息了一声,说道:“看丁你们这两手功夫,我就算让你们吃点东西,也算值得了。”
郭大路三口两口就将烧卖吞了下去,笑道:“这人倒总算还有点良心。”
他开始吃第二个烧卖的时候,燕七也已吞下了个包子。
能吃得这包子可真不容易,所以嚼在嘴里的滋味也像是特别好些。
燕七笑道:“这包子真好吃,却不知是用什么做馅的?”
卫夫人微笑道:“包子和烧卖都有两种馅。”
郭大路道:“哪两种?”
卫夫人道:“一种是虾仁鲜肉的。”
郭大路道:“还有种什么肉?”
卫夫人道:“老鼠肉,毒老鼠。
老鼠本来是可以吃的,但毒老鼠吃下去,却能要人的命。
郭大路吃下去的烧卖,好像已停在嗓子眼上,再也咽不下去。
他本来还想问问,他吃的烧卖是哪种馅,但现在却已用不着问了。
他忽然觉得四肢发软,脑袋发晕。
再看燕七一张脸竟已变成死灰色,而且渐渐发黑。
卫夫人还在微笑。
郭大路正想过去,忽然觉得她像是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张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渐渐连看都看不见了。
他只觉得燕七已冲过来,抱住了他,在他耳旁道:“临死之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郭大路道:“什什么秘密?”
燕七道:“我”
他还没有说自己的秘密,就已倒下。
就算他说出,郭大路也听不见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句话并不太对。
有的人并不太在乎财宝,绝不会为了钱拼命,却往往会为了好吃而死。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死法很冤枉?
等你饿得发晕时,说不定也会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但他们为什么会挨饿呢?
朋友,当然是为了朋友。
“为朋友而死的人,是绝不会下地狱的。”
但朋友若都在地狱里,他们也许宁可下地狱,也不愿上天堂。
自古艰难惟一死。
死,的确可以算是最可怕的事了。
那意思就是你已完了,已完全消减了,从此不再有希望,你的肉体很快就会腐烂,你的姓名也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呢?
死了若还得下地狱,那当然更可怕。
但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那地方想必很黑暗,非常黑暗
黑暗。
黑暗得让你非但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自己。
郭大路连自己都看不见。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睁开了。
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是不是存在?他却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的本身就是种恐惧——也许就是人类最大的恐惧。
人们恐惧死亡,岂非也正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郭大路也不能不恐惧,几乎已恐惧得连动都不能够动。
恐惧本就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感觉。
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听到自己身旁仿佛有个人在呼吸。
但那究竟是不是人的呼吸声,他还是不知道。
在如此黑暗中,任何人都已无法再对自己有信心。
幸好他还能相信一件事:燕七活着时既然跟他在一起,就算死了也一定还是会跟他一起。
有些朋友,好像永远都分不开的,无论死活都分不开。
所以郭大路壮起胆子,道:“燕七是不是你?”
又过半晌,黑暗中才响起一个很虚弱的声响:“是小郭吗?”
郭大路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有朋友跟他在一起无论死活都没关系了。
他身子开始往那边移动,终于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
郭大路道:“这是不是你的手?”
手动了动,立刻将郭大路的手握紧。
然后听到燕七虚弱的声音道:“这是什么地方?”
郭大路道:“不知道。”
燕七道:“我们是不是还活着?”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不知道。”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活着时是个糊涂人,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郭大路却笑了,笑着道:“看来你活着时要臭我,死了也要臭我。”
燕七没有说话,却将郭大路的手握得更紧。
他平时本是个很坚强的人,但现在却像是要倚赖着郭大路了。
也许他本就在倚赖着郭大路了,只不过平时一直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一个人只有到了真正恐惧的时候,才会将自己真正的情感流露出来。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你猜我现在最想知道什么?”
燕七道:“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郭大路道:“不对。”
燕七道:“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郭大路道:“也不对。”
燕七叹道:“我现在没有心情猜你的心事,你自己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