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点拉住她的意思都没有。
但老板娘刚走出门,突又冲了回来,站在床头,手叉腰,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真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以为我是个呆子?”
陆小凤道:“你不是?”
老板娘大声道:“你跟他闹翻了,却又怕他被别人毒死,所以才故意让别人认为我跟你好。为了要表示清白,为了不想做寡妇,当然就会求你保护他,有了你保护他,别人就真要杀他,也不得不多考虑考虑了!”
她的火气更大,声音也变大接着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为什么要不明不白的背上这口黑锅?”
陆小凤道:“为了你老公。”
老板娘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牺牲一点,岂非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只要你老公相信你,别人的想法.你根本就不必去管它。”
老板娘咬着唇,发了半天怔,忍不住道:“你认为他会相信我?”
陆小凤道:“他不笨。”
老板娘瞪着他,道:“但他是不是也一样信任你呢?”
陆小凤懒洋洋的叹了门气,道:“这句话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他又吸了了气,将胸口的一杯酒喝下去,喃喃道:“青衣楼的人若是也不太笨,现在想必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去吧。”
老板娘眼睛里又露出关切之色,道:“他们真的要找你,找你干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这也正是我想问他们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他们找来了!”
朱停坐在他那张太师椅里,痴痴的发呆,心里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就是这么样想出来的。
老板娘施施然走了进来.用两根手指头拈着块小手帕,扭动着腰肢,在他面前走了两遍。朱停好像没看见。
老板娘忍不住道:“我回来了!”
朱停道:“我也看见了。”
老板娘脸上故意作出很神秘的样子,道:“我刚才跟小凤在他房里喝了许多酒,现在头还是有点晕晕的。”
朱停道:“我知道。”
老板娘眼珠子转动着,道:“但我们除了喝酒之外,并没做别的事。”
朱停道:“我知道。”
老板娘忽然叫了起来,道:“你知道个屁!”朱停淡谈道:“屁我倒不知道。”
老板娘的火气又大了起来,大声道:“我跟别的男人在他房里喝酒喝了半天,你非但一点也不吃醋,还在这里想什么糊涂心思?”
朱停道:“就因为我没有想糊涂心思,所以我才不吃醋!”
老板娘的手又叉起了腰.道:“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难道真的会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喝酒?”
她冷笑着.又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是个圣人?是柳下惠?”
朱停笑了,道:“我知道他是个大混蛋,可是我信任他!”
老板娘火气更大,道:“你不吃醋,只因为你信任他,并中是因为信任我?”
朱停道:“我当然也信任你。”
老板娘道:“可是你更信任他?”
朱停道:“真忘记我们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认得了。”
老板娘冷笑道:“你们既然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橡仇人一样,连话都不说一句?”
朱停淡谈道:“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也是个大混蛋!”
老板娘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扑哧”声笑了.摇着头笑道:“你们这两个大混蛋做的事,我非但连一点都不懂,而且简直越来越糊涂。”
朱停道:“大混蛋做的事,你当然不懂,你又不是大混蛋。”
老板娘嫣然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朱停笑了笑.悠然道:“你最多也只不过是个小混蛋而已,很小很小的一个小混蛋!”
陆小凤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胸膛上还是摆着满满的一杯酒。
这杯酒是老板娘临走时替他加满的。他自己当然不会为了要倒一杯酒就站起来。
这张床又软又舒服,现在能要他从床上下来的人,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人。
他的红披风就桂在床头的衣粱上。也不知为了什么,无论吞夏秋冬,无论到什么地方,他总是要带着这么样一件红披风。
只要看见这件红披风,就可以知道他的人必定也在附近。
铁面判官和勾魂手现在已看到了这件红披风,从窗口看见的。
然后他们的人就从窗口直窜了进来一下子就窜到床头,瞪着床上的陆小凤。
陆小凤还是像个死人般躺在那里,连一点反应也没有甚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呼吸。铁面判官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还是没有反应。”
勾魂手皱了皱固,冷冷道:“这人莫非已死了?”
铁面判官冷笑道:“很可能,这种人本来就活不长的。”
陆小凤忽然张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却又立刻闭上喃喃道:“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屋子里有两个人似的!”
铁面判官大声道:“这里本来就有两个人!”陆小凤道:“屋子里如真的有人进来.我刚才为什么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
勾魂手道:“因为我们没有敲门。”
陆小凤又张开眼看了看他们,只看了一眼.忽然问道:“你们真的是人?”
铁面判露怒道:“不是人难道是活鬼?”
陆小凤道:“我不信。”
勾魂手道:“什么事你不信?”
陆小凤谈淡道:“只要是个人,到我房里来的时候都会先敲门的,只有野狗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窗口跳进来。”
勾魂手的脸色变了,突然一鞭子向他抽了下去。他不但是关内擅使双钩的四大高手之一,在这条用蛇皮绞成的鞭子上也有很深的功夫。
据说他可以一鞭子打碎摆在三块豆腐上的核桃。
陆小凤的人当然比核桃大得多,而且就像是死人般躺在地面前,这一鞭子抽下去,当然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陆小凤突然伸出了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好像起叫化子捏臭虫一样,一下子就把他灵蛇般的鞭梢捏住。
这一手不是花满楼教他的,是他教花满楼的。
勾魂手现在的表情,也就像崔一洞的刀锋被捏住时样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他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没法子把这条鞭子从陆小凤两根手指中里抽出来。
陆小凤却还是舒舒服服的躺在那里,胸膛上满满的一杯酒,连半滴都没有溅出来。
铁面别官在旁边看着,眼睛里也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忽然大笑,道:“好,好功夫,陆小凤果然是名不虚传。”
勾魂手也忽然大笑着放下手里的鞭子,道:“我这下子总算试出这个陆小凤是不是真的陆小凤了。”
铁面判官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上的冒牌货也一天比一天多了.陆朋友想必不会怪我们失礼的。”
两个人一搭一挡,替自己找台阶下,陆小凤和好像又已睡着。
勾魂手惭渐又有点笑不出了,轻咳了两声.道:“陆朋友当然也早已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好像存提醒陆小凤,莫忘记了“青衣楼”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
铁面判官道:“我们这次只不过是奉命而来.请陆朋友劳驾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非但管接管送,而且保证绝不动陆朋友一根毫发。”
陆小凤终于懒洋洋的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回去干什么?你们的老板娘又不肯陪我睡觉。”
铁面判官的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我们那里没有老板这里有!”
陆小凤也沉下了脸,道:“你们既然已知道这件事,就该赶快回去告诉你们楼上那姓卫的,叫他最好不要来动朱停否则我把一把火烧光你们一百零八座青衣楼!”
铁面判官冷笑道:“我们若杀了朱停.岂非对你也有好处?”
陆小凤淡淡道:“你们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一向不再欢寡妇。”
铁面判官道:“只要你答应跟我们去走一趟,我就保证绝不让老板娘做寡妇。”
他这句刚说完,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不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敲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进了这屋子。他也并不是用手敲门的,因为他没有手。
又是黄昏。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恰巧照在敲门的这个人脸上。那根本已不能算是一张脸。
这张脸左面已被人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干瘪收缩.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不是一个鼻子,是半个,也不是一双眼睛,是一只。他的右眼已只剩下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额角被人用刀锋划了个大“十”字,双手也被齐腕砍断了.现在右腕上装着个寒光闪闪的铁钩,左腕上装着的却是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
铁面判官和这个人比,简直就变成了个英俊潇洒的小脸。
现在他就站在门里面,用心腕上的铁钩轻轻敲门,冷冷说:“我是人,不是野狗,我到别人房里来的时候,总是要敲门的。”
他一说话.被人削掉了的那半边脸,就不停的抽动,又叮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看到了这个人,连铁面判官都忍小住机怜伶打不了寒颤。
他居然没有发觉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勾魂手已后退了两步,正失声通:“柳余恨?”
这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刀刮铁锈般轻涩的笑声,道:“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认得我.难得,难得。”
铁面判官也已惊然动容,道:“你就是那个‘玉面郎君’柳余根?”
这么样的一个人居然叫“玉面郎君”?
这人却点点头,黯然神伤,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往事如烟不堪提,现在‘玉面郎君’早已死了.只可恨柳余恨还活着。”
铁面判官变色道:“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似乎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畏惧,竟使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柳余根冷冷道:“十年前柳余恨也就已想死了,无奈偏偏直到现在还活着.我此来但求一死而已。”
铁面判官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柳余恨道:“因为你若不要我死,我就要你死”
铁面判官怔住。勾魂手的脸色也已发青。
就在这时候,他们又听见,阵敲门声。
这次敲门的人是在外面,但忽然间就已走了进来,没有开门就走了进来。
这扇用厚木板做成的门,在他面前,竟像是变成了张纸。
他既没有用东西撞,也没有用脚踢,随随便便的往前面走过来,前面的门就突然粉砰。可是看起来他却连一点强横的样子也没有,竟像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现在他正微笑着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门。”
铣面判官忽然发现他就算在笑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种刀锋般的杀气。
勾魂手已义后退了两步,失声道:“萧秋雨!”
这人微笑道:“好,阁下果然有见识,有眼力。”
铁面判官父不禁惊然功容,道:“莫非是‘断肠剑客’萧秋雨?”
这人点点头,长叹道:“秋风秋雨愁煞人,所以每到杀人时,我总是难免要发愁的。”
铁面判官忍个住问道:“发什么愁?”
萧秋雨淡谈道:“现在我正在发愁的是,不知道是我来杀你,还是让柳兄来杀你?”
铁面判官突又大笑,但笑声却似已被哽在喉咙里,连他自己听来都有点像是在哭。
勾魂手更已手足失措,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像想找一条出路。
突听一人笑道:“你在找什么?是不是在找你的那对银钩?”的天突、迎香,两处大穴。
他用的招式并不花俏.但却非常准确、迅速、有效。
柳余恨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双判官笔。
他反而踏上一步.只听“叭”的一声,双判官笔已同时刺入了他的肩头和胸膛。
可是他左腕的铁球也已重重的打在铁面判官的脸上。铁面判官的脸突然就开了花。
他连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面倒了下去,但柳余恨右腕的铁钩却已将他的身子勾住。
双判官笔还留在柳余恨的血肉里,虽然没有点到他的大穴,但刺得很深。
柳余恨却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看着铁面判官,张血肉模糊的脸,忽然冷冷道:“这张脸原来并不是铁的。”
铁钩一扬,铁面判官已从窗口飞了出去,去见真的判官。
就在这时,勾魂手的那对银钩也飞了起来.飞出了窗。
他的人却还留在屋子时,面如死灰,双手卜垂,两条手臂上的关节处都在流着血。
萧秋雨手里的一柄短剑上也在滴血。
他微笑着,看着勾魂手,道:“看来你双手以后再也勾不走任何人的魂了。”
勾魂手咬着牙.牙齿还是在不停的“格格”作响,忽然大吼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萧秋雨谈淡道:“因为现在我又不高兴杀你了,现在我要你回去告诉你们楼上的人,这两个月最好乖乖的待在楼上不要下来,否则他恐怕就很难再活着上楼去。”
勾魂手脸色又变了变,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往门外走去。
谁知独孤方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冷冷道:“你从窗门进来的,最好还是从窗口出去。”
勾魂手狠狠的看着他,终于跺跺脚,从窗门进来的两个人,果然又全部都从窗口出去了。
柳余恨正痴痴的盯视着窗外已渐渐深沉的夜色,那双判官笔还留在他身上。
萧秋雨走过去,轻轻的为他拔了下来,看着从他胸膛里流出来的血,冷酷的眼睛里竟似露出了一种惋惜之色。
柳余恨突然长波叹息.道:“可惜。可惜”
萧秋雨道:“可惜这次你又没有死?”
柳余恨不再开口。
萧秋雨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这又是何苦?
独孤方突也叹息着道:“你断的是别人的肠,他断的却是自己的。”
屋子里已死了一个人,打得一塌糊涂,陆小凤还是死人不管,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更奇怪的是,这三个人居然也好像没有看见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床上还躺着个人。
屋子里也暗了下来。他们静静的站在黑暗坐,谁也个再开口,可是谁也不走。
就在这时,晚风中突然传来,阵悠扬的乐声.美妙如仙。
独孤方精神仍佛一振,沉声道:“来了!”
是什么人来了?是什么人奏出的乐声如此美妙?
陆小凤也在听,这种乐声无论谁都忍不住要听的。他忽然发现这本来充满血服气的屋子,竟然变得充满了香气。
比花香更香的香气,从风中吹来,随着乐声传来,转眼天地间仿佛就都已充满着这种奇妙的香气。
然后这间暗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张开了眼睛忽然发觉满屋子鲜花飞舞。
各式各样的鲜花从窗外飘进来.从门外飘进来,然后再轻轻的飘落在地上。
地上仿佛忽然铺起了一张用鲜花织成的毯子,直铺到门。
一个人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小凤看见过很多女人,有的很丑,也有的很美。但他却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炮,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鲜花之上。
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众鲜花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
这种美已不是人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显得不可思议。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都已悄悄走到墙角.神情都仿佛对她得很恭敬。
陆小凤的呼吸好像已经快停止了。但他还是没有站起。
黑衣少女静静的凝视着他,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
她的声音也轻柔得像是风,黄昏时吹动远山上池水的春风。
但她的微笑却是神秘的又神秘得仿佛静夜里从远方传来的笛声飘飘渺渺令人永远无法捉摸。她凝视着陆小凤微笑着,忽然向陆小凤跪了下去,就像是青天上的一朵白云出然飘落在人间。
陆小凤再也没法子躺在床上了。他突然跳起来。
他的人就像是忽然变成了粒被强弓射出去的弹子,忽然突破了帐顶接着又“砰”的一声,撞破了屋顶。
月光从他撞开的洞里照下来,他的人却已不见了。一个眼睛很大,样子很乖的小个姑娘站在黑衣少女的身后,站在鲜花上。
陆小凤突然好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这小姑娘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悄悄的问:“公主对他如此多礼他为什么反而逃走了呢?他怕什么?”
黑衣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活。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轻抚着自己流云般的柔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