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黑讫姥先向近身一个山女捧的木盘内,取了一个装酒的葫芦,喝了一口放下。然后将盘中尺许长的一把切肉小刀拿起,往另一山女捧的一大方生肉上割了一块,用叉叉好,排在火架上面去烤。架上肉叉本多,不消一会,那尺许见方的肉,便割成了两三大块,都挂上去。黑讫姥将肉都挂上,用左手又拿起酒葫芦,顺次序从头一块肉起,用右手抓下来,一口酒一口肉,张开大口便嚼。他切的肉又厚又大,刚挂上去一会,烤还没有烤熟,顺口直流鲜血,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让客,只吃他的。当初切肉时,向义只说了一声道:"这是鹿肉,大神小神请用。"云从恐不习惯,一听是鹿肉,才放了心,便跟着向义学,也在山女手中切片薄的挂起。只风子吃得最香,虽烤得比黑讫姥要熟得多,块的大小也差不多。云从因适才来时已经吃过干粮,吃没两片,便自停了。黑讫姥看着,好生奇怪。向义又朝他说了几句土语,黑讫姥才笑了笑。
一会,大家相次吃完。那黑讫姥吃完了那三方肉,还补了半斤来重、巴掌大小的两块糌粑,才行住嘴。他站起来将手一挥,地下众山女同时退去。向义和他对答了几句,便对云从道:"我们黑神因适才手下报信,说大神手内有一宝剑,和我们这里的一位尤真人所用的兵器一样,无论什么东西遇上,便成两半。尤真人那剑放起来是一道黄光,还能飞出百里之外杀人。我们黑神已经拜在他的门下。如今尤真人出门未归,只有一位姓何的小真人在此。我们黑神因听说大神的是剑是青光,想请大神放一回,开开眼界。"云从闻言,拿眼望着向义,真不知如何是好。风子知道山人欺软怕硬,他所说那姓尤的妖道必会飞剑,且喜本人不在,不如吓他回去,即刻走路,免生是非。便抢着代云从答道:"大神飞剑,不比别人,乃是天下闻名峨眉派醉真人的传授。除了对阵厮杀,放出来便要伤人见血。恐将黑神伤了,不是做客人道理。我们急于上路,请派人送我们走吧。"向义闻言,正向黑讫姥转说之际,忽听一声断喝,从石室正当中一间小石室飞身纵出一人,骂到:"你们这两个小业障!你少祖师爷适才瞧你们行径,便猜是峨眉醉道人门下小妖,正想等你们走时出来查问。不想天网恢恢,自供出来,还敢口出狂言。你如真有本领,此去峨盾,还要甚人引送?分明是初入门的余孽。趁早跪下,束手就擒,等我师父回来发落;不然,少祖师爷便将尔等碎尸万段!"正说之间,那向义想是看出不妙,朝黑讫姥直说土语,意思好似要他给两下里劝解。黑讫姥倏地狞笑一声,从腰中取出那牛角哨子使力一吹,正要迈步上前,这里风子已和云从走出砦去。
原来风子早看出那小妖道来意不善,其势难免动手。猛想起日前与云从在家练剑法,云从无意中说起,当初醉道人传授剑法时,曾说峨眉正宗剑法,非比寻常,那柄霜镡剑更是一件神物异宝,纵然未练到身剑合一地步,遇见异派中的下三等人物,也可支持一二。听小妖道口气,必会飞剑,如在砦中动手,便难逃循。现在身入虎穴,敌人深浅不知,不如先纵出砦外,自己代云从先动手。好便罢,不好,也让云从逃走,以免同归于尽。没等小妖道把话说完,便和云从一使眼色,双双纵了出去,接连几纵,便是老远。猛听人声如潮,站定一看,成千成百的山人,早已听见黑讫姥的哨子呐喊奔来。同时后面敌人,也接着追到。那姓何的小妖道口中直喊:"莫要放走这两个峨眉小妖!"同了黑讫姥如飞到追到。云从一见这般形势,料难走脱,便要拔剑动手。风子因自己虽然学剑日子较浅,剑法在云从以下,但身轻力大,却胜过云从好几倍。恐有疏失,早一把将云从手中剑夺了过去,自己的一把缅刀拔出换与云从,口中说道:"大哥你不懂这里的事,宝剑暂时借我一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说罢,不俟云从答言,早已返身迎上前去,口中大喝道:"妖道且慢动手,等我交代几句。"那黑讫姥近来常受妖道师徒挟制,敢怒不敢言,巴不得有人胜过他们。先见两下里起了冲突,正合心意,哪里还肯听向义的劝,给两下分解。原准备云从、风子输了,又好得两个活人祭神;如小妖道被来人所杀,便将来人留住,等他师父归来,一齐除去,岂不痛快?正想吹哨集众,约两下里出砦,明张旗鼓动手,来的两人已经纵身逃出。不由野性发作,心中大怒,一面取出牛角哨子狂吹,赶了出去。
那小妖道名叫何兴,一见黑讫姥取出哨子狂吹,便知敌人逃走不了。一心想捉活的,等他师父回来报功。刚刚追出,不料敌人返身迎来,手中拿着一柄晶光射目的长剑,知是宝物,不由又惊又喜。正要答话动手,后面向义也已迫来,情知今日二人万难逃脱,好生焦急,只苦于爱莫能助。一听风子说有话交代,便用土语对黑讫姥说:"二神并非害怕小真人,有几句话,说完了再打。黑神去拦一拦。"黑讫姥一见来人并非逃走,反而拔剑迎了上来,已是转怒为喜。闻言便迈步上前,朝何兴把手一举。向义乘机代说道:"黑神请小真人暂缓动手,容他说完再打不迟。"风子便朝向义道:"请你转告黑神,我们大神法力无边,用不着他老人家动手,更不用着两打一,凭我一人,便可将他除去。只我话要说明,一则事要公平,谁打死谁全认命,并非怕他。因为我们大神不愿多杀生灵,又急于赶往峨眉会仙,他打死我,大神不替我报仇;我打死他,黑神也不许替他报仇。你问黑神如何?"风子本是事太关心,口不择言,只图云从能够逃生,以为山人多是呆子,才说出这一番呆话。不知山人虽蠢,那小妖道岂不懂得他言中之意?且看出敌人怯战。没等向义和黑讫姥转说,便自喝骂道:
"大胆小业障!还想漏网?"说罢,口中念念有词,将身后背的宝剑一拍,一道黄光飞将出来。
何兴原是那姓尤的妖道一个宠童,初学会用妖法驱动飞剑,并无真实本领。风子虽然不会飞剑,却仗有天赋本能,纵跃如飞。那口霜镡剑又是斩钢切玉,曾经醉道人淬炼的异宝。
何兴一口寻常宝剑,虽有妖法驱动,如何能是敌手?也是合该何兴应遭惨死,满心看出来人不会剑术,怀了必胜之想。他只顾慢腾腾行使妖法,却不料风子早已情急,一见敌人嘴动,便知不妙,也不俟向义和黑讫姥还言,不问青红皂白,倏地一个黄鹄穿云,将身蹿起数丈高下,恰巧正遇黄光对面飞来,风子用力举剑一撩,耳中只听锵的一声,黄光分成两截,往两下飞落。百忙中也不知是否破了敌人飞剑,就势一举手中剑,独劈华岳,随身而下,往何兴顶上劈去。何兴猛见敌人飞起多高,身旁宝剑青光耀目,便看出是一口好剑,以为来人虽是武艺高强,必为自己飞剑所斩。正准备一得手,便去捡那宝剑。还在手指空中,念念有词,眼看黄光飞向敌人。只见青光一横,便成两截分落,也没有看清是怎样断的。心里刚惊得一惊,一团黑影已是当头飞到。情知不妙,刚要避开,只觉眼前一亮,青光已经临头,连哎呀一声都未喊出,竟被风子一剑,当头劈为两半,血花溅过,风子落地,按剑而立。
正要说话,忽听四外芦笙吹动,鼓声咚咚。向义同了黑讫姥走将过来,说道:"这个姓何的道士,师徒原是三人。自从前数月到了这里,专一勒索金银珠宝,稍一不应,便用飞剑威吓,两下里言语不通,黑神甚是为难,正遇我来,替他作了通事,每日受尽欺凌。最伤心的是不许我们黑神再供奉这里的狼面大神,却要供奉他师徒三人。这里不种五谷。全仗打猎和天生的青为食,狼面大神便是管青稞生长的,要是不供,神一生气,不生青稞,全砦山人,岂不饿死?所以黑神和全砦山人,都不愿意,几次想和他动手。人还没到他跟前,便吃从身上放出一道黄光,挨着便成两截。他又会吐火吞刀,驱神遣鬼,更是骇人。心里又怕又恨,只是奈何他师徒不得。日前带了他另一个徒弟,说是到川东去约一个朋友同来,要拿这里作根基。行时命黑神预备石头木料,等他们回来,还要建立什么宫观。起初听说大神会使一道青光,只不过想看看,并没打算赢得他过。后来一交手,不料竟是黄光的克星。小神有这样的本领,大神本领必然更大。但求留住几日,等他师父回来,代我们将他除去。这里没什么出产,只有金沙和一些贵重药材,情愿任凭二位要多少,送多少。"
先时云从见妖人放起飞剑,风子飞身迎敌,同仇敌忾,也无暇计及成败利钝,刚刚纵上前去,却不料风子手到成功,妖人一死,心才略放了些。一闻向义之言,才想起小妖道还有师父,想必厉害得多,再加赶路心急,哪里还敢招惹。忙即答言道:"我弟兄峨眉会仙事急,实难在此停留。等我弟兄到峨眉,必请仙人来此除害。至于金沙药材,虽然名贵,我等要它无用。只求黑神派人引送一程,足感盛意。"向义闻言,却着急道:"二位休得坚拒。如今他的徒弟死在二位手内,他如回来,岂肯和这里甘休?就是在下也因受他师徒逼迫,强要教会全砦山人汉语,以备他驱遣如意,方准回去。日伴虎狼,来日吉凶难定。二位无此本领,我还正愿二位早脱虎口,既有这样本领,也须念在同是汉人面上,相助一臂才是。"那向义人甚忠直,因通土语,贪图厚利,常和黑讫姥交易。不想这次遇上妖道师徒,强逼他作通事,不教会山人汉语,不准离开。如要私逃,连他与黑讫姥一齐处死。一见二人闯了祸就要走,一时情急无奈,连故意把二人当作神人的做作都忘记了,也没和黑讫姥商量,冲口便说了出来。
黑讫姥自被妖人逼学汉语,虽不能全懂,已经知道一些大概。原先没想到妖道回来,问他要徒弟的一节可虑,被向义一席话提醒,不由大着其急,将手向四外连挥,口里不住乱叫。那四外山人自何兴一死,吹笙打鼓,欢呼跳跃了一阵,已经停息。一见黑神招呼,一齐举起刀矛,渐渐围了上来。风子先见云从话不得体,明知山人蠢物可以愚弄,姓向的却可左右一切。便朝向义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大神去峨眉会仙,万万不能失约。如想动强,将我们留住,适才初来时,你们埋伏下那么多山人和那小妖道,便是榜样,你想可能留住我们?适才你不说你是汉人么,大神当然是照应你和你们的黑神。不过我们仍是非动身不可。好在妖道是到川东去,还得些日才回,正好我们会完了仙,学了仙法来破妖法,帮你除害。你如不放心,可由你陪我们同去,如迎头遇见妖道,我们顺手将他杀死更好,省得再来;否则事完便随你同回。你看好不好?如怕途中和妖道错过,他到此与黑神为难,可教黑神一套话,说小妖道是峨眉派醉道人派了二个剑仙来杀他师徒三人,因师父不在,只杀了他一个徒弟,行时说还要再来寻他算帐。他必以为他的徒弟会剑术,如非仙人,怎能将他杀死?说不定一害怕,就闻风而逃呢,怎会连累你们?"
向义闻言,明知风子给他想出路,此去不会再来。无奈适才已见二人本领,强留决然无效。他话里已有畏难之意,即使留下,万一不是妖道敌手,其祸更大。细一寻思,还是除照风子所说,更无良策。不过自己虽可惜此脱身,但是妖道好狠毒辣,无恶不作;山人又极愚蠢,自己再一走,无人与他翻话,万一言语不周,妖道疑心黑讫姥害了他的徒弟,哪有命在?既是多年交好,怎忍临难相弃?倒不如听天由命,这两人能赶回更好,不然便添些枝叶和他硬顶。想到这里,便和黑讫姥用土语对答起来。风子见四外山人快要缓缓走近,黑讫姥仍无允意,惟恐仍再留难,索性显露一手,镇一镇他们。便低声悄告云从道:"大哥莫动,我给他们一手瞧瞧。"云从方喊得一声:"二弟莫要造次。"风子已大喝一声道:"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罢,两脚一垫劲,先纵起有十来丈高下。接着施展当年天赋本能,手中舞动那霜镡剑,便往那些山人群中纵去。一路蹿高纵矮,只见一团青光,在砦前上下翻滚。山人好些适才吃过苦头,个个见了胆寒,吓得四散奔逃,跌成一片。风子也不伤人,一手舞剑,一手也不闲着,捞着一个山人,便往空中丢去。不消片刻,已将那片广场绕了一圈。倏地一个飞鹰拿兔,从空中五七丈高处,直往黑讫姥面前落下。
那黑讫姥正和向义争论不愿派人上路,忽见风子持剑纵起,日光之下,那剑如一道青虹相似,光彩射目,所到之处,山人像被抛球一般向空抛起,以为小神发怒,已是心惊。正和向义说:"快喊小神停身,不再强留,即时派人引送。"只见一道青光,小神已从空当头飞来,不由"嗳呀"了一声,身子矮下半截去。偷眼一看风子,正单手背剑,站在面前,对着向义和黑讫姥道:"你看他们拦得了我么?"随说随手便将黑讫姥搀起,就势暗用力将手一紧。山人尚力,黑讫姥原是众山民之首,却不想被风子使劲一扣,竟疼得半臂麻木,通身是汗。益发心中畏服,不敢违拗,便朝向义又说了几句。向义先听黑讫姥"暖呀"了一声,黑脸涨成紫色,知道又吃了风子苦头,越答应得迟越没有好。闻言忙即代答道:"二位执意要走,势难挽留。只是黑神与妖道言语不甚通晓,恐有失错,弄巧成拙,在下实不忍见人危难相弃。只是黑神适才说,二位俱是真实本领,不比那妖道的大徒弟,初来时和他斗力输了,却用妖法取胜,使人不服。二位决能胜过妖道师徒,峨眉事完,务请早回,不要食言,不使我们同受荼毒,就感恩不尽了。"
云从见向义竟不肯弃友而去,甚是感动。便抢答道:"实不相瞒,我们并非见危不援,实有苦衷在内。此去路上遇妖道师徒,侥幸将他们除了,便不回转;否则即使自己不来,也必约请能人剑仙,来此除害,誓不相负。"向义见云从说得诚恳,心中大喜,答道:"此去峨眉原有两条捷径。最近的一条,如走得快,至多七八日可到。但是这条路上常有千百成群野兽出没,遇上便难活命,无人敢走。引送的人仅能送至小半途中,只须认准方向日影,决不至于走错。另一条我倒时常来往,约走十多日可到。送的人也可送到犍为一带有村镇的去处,过去便有官道驿路,不难行走。任凭二位挑选。"说罢,细细指明路径走法。云从、向义在无心中又问出一条最近的路,自是喜欢,哪还怕什么野兽。向义道:"这条路也只山民走过。好在两条路都已说明,如二位行不通时,走至野骡岭交界,仍可绕向另一条路,并无妨碍。"说时那领路的两个山人已由黑讫姥唤到,还挑许多牛肉糌粑之类,准备路上食用,二人知是向义安排,十分感谢,彼此殷勤,定了后会。风子将剑还了云从,才行分别上路。
向义将小妖道的两截断剑寻来,尸身埋好。那剑只刻着一些符篆,妖法一破,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因为是个凭证,不得不仔细藏好,以待妖道回来追问不提。
那跟去的两个山人力猛体健,矫捷非常,登山越岭,步履如飞,又都懂得汉语,因把二人当作神人,甚是恭顺得用。一路上有人引路,不但放了心,不怕迷路,而且轻松得多。只走了一日,便近野骡岭交界,当晚仍歇在山洞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