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一心顾念崔、黄两家世戚至好,黄畹秋虽然阴险毒辣,死时甚惨,已是蔽辜。瑶仙、绛雪二女,一个是志切报仇,一个是以死报主,事虽犯法,心迹可悯。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绛雪行刺之事掩盖过去。不特没有处治之心,反使众门徒子侄迎头拦住诵经村众,以免泄露。夜来从容做完佛事,又令二女随往自己家暂住,以免二女自相忧疑,情急心窄,生出别的变故,违了自己矜全深意。抵家之后,便给二女安置一间静室居住。表面上依旧和悦相待,如无此事一般。暗命子女、秋萍等人监防,以备二女万一行了拙见。静候七天功德做完,再行婉为开导。满拟人非草木,二女俱甚聪明,不是不知母恶。现时不过目睹乃母死时惨状,再受一些煽惑,孝思奋发,孤忠激烈,甘冒罪逆,以冀一逞。只要自己曲意矜全,日久自能感化。
谁知瑶仙性极刚烈,心切母仇,实不在绛雪以下。不过被萧玉痴情所感,身落情网,互怜互爱之余,儿女情长,挫了一些志气,不敢遽然发难,心中并未忘却。及被绛雪看破,决计成全二人婚好,拼着一死,代主发难,事败被擒时所说那一套话,虽代瑶仙开脱,到了瑶仙耳中,却是句句刺心。目睹绛雪那种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之状,心想:"绛雪以前不过一个丫头,只为亡母临终一言,并非亲生,从此便锐身急难,受尽劳苦艰危,末了居然拼死报仇,血诚忠义,古今罕有。自己也非寻常女子,又是生身之母,不共深仇,怎倒一心念着情人安危,只管迁延不决,把母仇置之脑后,反累绛雪以下犯上,几受火焚之刑?"当时激发初志,萧逸只管委曲宽容,一点未受感动,复仇之念反倒更切起来。自觉再不及早下手,既负死母,并且愧对绛雪。明知无济,也妄想就乘寄居萧家之便,骤出不意,拼死一击,成败安危,已全置诸度外。心横计定,料定萧家有人密伺,反正事情已被看破,索性虚实兼用。
先向绛雪暗打了个手势,故意低声嗔怪绛雪:"怎不商量,就冒昧下手?幸而事出意外,不曾当场擒付村众,按规处治,否则岂不冤枉?如今寄身虎口,安危莫测,言行还须小心些好。"口口声声仍把萧逸全家当作仇人,却露出胆小忧急之状,说萧逸父子个个厉害,近不得身,报仇不是操切之事。好让伏伺的人隐约听到,传将过去,以示在自怀仇蓄怨,幼女胆小,实在无所作为,以便减去仇人防患之心。萧逸何等机智,一听二女既是低语密谈,身居仇家,怎会令人隐约听去?有此一番做作,逆谋更速。自己令二女来家居住,原知不会就此死心,如能事前感化,固是佳事;否则使二女在自己家中发难,也可免去传扬,为众所知,难于掩饰周全。闻言知道不会自寻短见,要死自是拿命来拼。立命众人不必再为窥伺,听其自然,暗中打起主意相待。除命小兄妹三人同出同入住在自己里间,告以机宜,随时暗中预备外,自己还故意给她们留下行刺机会,等其自行投到。
果然瑶仙情切心急,主意一定,便难再耐;加以萧玉不曾同来,免却许多顾忌。头两夜特意把心思抛开,早睡养神。暗中和绛雪几次突出查看,并无一人在外窥伺,心中奇怪,萧逸怎会如此大意?好生不解。第三日留心仇家行动,简直一点戒备没有。以为萧逸妄想以义相感,又中了自己轻敌之计,所以如此。仇人早晚都难近身,成功一节全出侥幸。古来忠孝义烈之士,都是不惜微生,当机立断。此事只能打尽心主意,成败听天,哪有许多顾虑?越想越心壮,决计夜间下手。先不想告知绛雪,继一想,她比自己还要激烈,自己如死,她也不生。独自下手,乘夜成功,或者还能逃去;一旦事败,她就不从死,也为仇敌按村规受那火焚毒刑。转不如把话说明,如能听劝,在下手之先翻墙逃去,免多饶一个,再好没有,否则多一帮手也好。佛事做完,回房便和绛雪说了。谁知主仆二人竟打的是一样主意。绛雪比她心思还要周密,非但定在日内下手,并还乘着萧逸隐秘此事心理,日里在祭坛上装着回家去取衣物,将畹秋密藏的那把匕首毒刀也暗取回来,用不着再使萧家堂屋架上的兵器。
此外萧玉关心二女太过,惟恐萧逸不能就此罢休,想约二女同逃。知村中前后两出口常年有人防守封闭,决难逃走。每夜佛事一完,便借月光照路,偷偷往村外危崖一带,连夜遍寻逃路。恰巧也在昨晚无意中发现当初畹秋和崔文和定情的山窟深处,有一大石竟可移动。
试搬开深入一探,居然几个曲折便到村外壁腰之上。最可喜的是出入口均极低狭,虽要蛇行出入,只要入口一石活动,里外均可移堵。余均整石,别人决难发现。洞外下临绝涧,虽极险峻,但是藤树杂生,凭自己和二女的身手,足可攀援绕越。自觉有了生机,高兴已极。细查看后,忙赶回去写了一个纸条,几次想背着兄弟,由帏后抛与瑶仙。偏生瑶仙捺定心志,连正眼也没看过他一次。当中又有桌围遮住,双方定要同时在围缝中窥探,才能望见。萧玉故意将桌围弄开一些,对缝斜坐,目注对方。看了一早晨,也没见二女影子,又不知对面有无外人,不敢乱投。正急得没法,后来绛雪取衣回来,听出萧玉叹声有异,先也不理他。后听萧玉连连干咳,恐人听出,打算瞪他一眼,不令这样。往帏缝一看,正值萧清被萧逸唤出。萧玉见绛雪怒目示阻,忙把纸团丢过。绛雪连忙拾起,背人一看,觉是一线生机。想在二次下手以前,苦劝瑶仙随了萧玉先逃,由自己一人拼命,事后如能逃走,跟着追去。及听瑶仙说出心事,知不能阻,便劝她留一线生路,再等两日,布置好了出路,再同下手。瑶仙想起萧玉痴情可怜,也就活动。好在所居室中纸笔现成,便写信令萧玉先运一些衣物、路资藏在洞内。只是备用,逃日尚早,临时还有通知,布置停妥,千万不可再在洞侧逗留,以防被人看破。次日乘便抛与,萧玉自是奉命维谨,照书行事不提。瑶仙此时已非昔日利用萧玉心理,以为萧玉已可置身事外。经过绛雪行刺,一来深知人多无用,白饶一命,巴不得不要累及萧玉。自己只要能事成免难,逃出山去,有此密径,萧玉终会寻去。只要不当场显出同谋,有乃弟萧清情面,决可免祸,何苦白白害他?所以信上那等写法。因此一来,阴错阳差,以致日后三人受了危难,惹出许多事来。
一晃五天。再有二日,功德便完。这日夜间,萧逸从佛坛回来,格外有兴。特意把二女唤进卧室,慰勉了一番,一同饮酒消夜,二女才行告退,此时众门人只萧清一人寄居,本是二女住的一间,二女一来,便移在山亭以内,相隔颇远。萧清年幼疾恶,对于二女甚是厌恶,见即作色远避。因此绛雪越发痛心,凶谋更急。二女因连日观察萧逸仍和往常一样,父子四人分住里外两间,萧清又住半山,秋萍早睡,此外更无他人,不须顾忌。一回房去,立即装束准备。睡在床上,放下帐子,静等夜深人睡,便可下手。挨到三更光景,绛雪首先下床,走向萧逸窗下,弄破窗纸,往里偷看。见萧逸床前放着一盏油灯,灯花结得很旺,床头半边帐子高悬未下。人睡床上,衣服未脱,只搭着一床夹被,手搭床沿,下面压着一本书,睡得正香。二女适才告退时,萧逸饮酒颇多,已有醉意。看神气,分明醉后还想看一会书,再起脱衣安歇,上床不久便自入睡。前两晚曾来偷觑,每次房门俱上闩。这时房门也未关闭,仍还是适才退出时代为虚掩之状。益发以为天夺仇人之魄,醉卧疏忽,忘了关闭。侧耳细听,里屋也是静悄悄睡熟神气,此时下手,极为容易,不禁喜得心房怦怦跳动。方要回房去唤瑶仙,瑶仙已经跟来,见了室中情况,也甚心喜。
二女原来商定:三小兄妹俱甚机警,又同在一房卧起,稍有警觉,立即无幸。虽有伤母之恨,但他们一样怀有杀母之仇,其情可原。再者年幼无知,看在萧逸不伤害自己和绛雪分上,也不杀他子女,专心刺死萧逸一人,下手也较易些。又因绛雪人虽忠义,本领太差,那日手持那么厉害的暗器,已与仇人对面近身,竟会被仇人身未离座,微一举手抬足,便把暗器踢飞,点倒在地。虽则强弱悬殊,武功稍有根底,何致偾事?行刺之事,本不宜于人多,毒刀又只一把。执意只令绛雪在外了风壮胆,略备接应,自己单身入房下手。当下仍令绛雪伏窗窥伺,手握毒刀,走到房门前,把牙一咬,正待揭帘掩进,忽听叭的一声。瑶仙心疑仇人已醒,连忙缩步,退向院中。见绛雪伏伺窗下未动,才略放心。双方打一手势,才知敌人梦中转侧,无意中将手压的书拂落地上,人并未醒。
又待了一会,看见仇人实已睡熟,二次鼓勇再进,轻悄悄微启门帘,由门缝中挨入。一看,萧逸仰卧榻上,床边上的手已缩回去搭向胸前。老远便闻到酒气透鼻,睡得甚是香甜。
知道手上毒刀见血立毙,萧逸虽然武功绝伦,寻常刀剑刺他不进,幸在醉卧之际,刀又锋利异常,如向面部口眼等容易见血之处刺去,万无不中之理。杀心一起,更不寻思,轻轻一跃,便到床前。单臂用力握紧毒刀,照准萧逸面上猛刺下去。满拟这一下必定刺中,谁知竟出乎意料,萧逸平卧身子忽又折转向外,放在胸前的那只有手也随着甩起,无巧不巧,手臂正碰在瑶仙的手腕上面。虽是睡梦中无心一甩,力量也大得出奇,瑶仙手腕立被向上荡起,震得生疼,几乎连刀都把握不住。心方大惊,眼前倏又一暗,床前那盏油灯,也被这一甩熄灭。跟着便听里屋萧珍在喊爹爹和下床之声。同时床上作响,萧逸朦胧中也似有了醒意。瑶仙虽是拼死行刺,毕竟情虚,一击不中,手反震伤,又酸又麻,灯再一暗,怎不胆寒。再加萧珍一喊,武功好的人最是警觉,晃眼人醒,再下手,只有送死,决难得手,哪里还敢逗留,慌不迭往外逃出。仗着路熟心细,暗中逃退,并未弄出声响。走到门前,正揭门帘想往外走,那柄毒刀忽吃门帘裹住。心忙意乱,手又酸麻无力,竟然脱手。又惊又急,还想回手摸索,忽听里屋三小兄妹相继惊醒,齐喊:"爹爹,外屋甚么响动?"边喊边往外走。萧逸在床上也似有了应声。不由心胆皆裂,不敢再事摸索,急匆匆逃到院中。
绛雪见瑶仙刀已刺下,床上仇人微一转侧,灯光便熄。三小兄妹惊醒唤父,萧逸又无应声,还当得手。心方庆幸,也没往下细听,便即赶前迎接,准备同逃。及见瑶仙一出门,便手招自己,往原卧室中退去,神色甚是张皇,又料事败。心方一惊,忽听萧逸在房喝道:"珍儿,外屋没有甚么。适才酒醉睡熟,门也忘关。我把灯点好,关上房门,也要脱衣安睡了。天已夜深,各自回床去睡吧。"二女先颇惊惶,闻声细听,又似萧逸刚醒,醉梦之中并未发现有人行刺。一会便见窗上有了灯光,又听关门之声。只那柄刀没听坠落,以为仍挂在门帘上面,当晚不取,明日便是祸事;再者利器难得,失去此物,更难下手。当时不敢往取,在暗中挨了一会,想起伤心,二女又相抱饮位,吞声痛哭一阵。后听无甚动静,仍由瑶仙掩至房前,轻轻向帘上一一摸遍,哪有刀的影子。料已吃门帘裹住,跌落房里。愁急无奈,又去隔窗偷视,灯已熄灭,月影西斜,房中黑洞洞地全看不见。情知明日万一发现,难讨公道。有心逃走,以后决无重来复仇之望。得豁出两条性命,挨到明日再说。萧逸如系当晚将刀藏过,不为泄露,决意矜全,日后仍可再尽人事;否则索性痛骂一场,以死报母,做了鬼再来寻他报仇。
于是重又回房,同卧床上,急一阵,伤心一阵,不觉天光大亮。吉凶莫测,方在惊忧,秋萍忽来唤用早点道:"村主已起,说天不早,命速吃完,好同往佛坛上香开经。"二女见萧逸命人把话点在头里,明示无他。才知真个曲予优容,不与计较。弄巧连昨晚行刺,都被警觉窥破,特意使自己知难而退,息去妄想。为防冒失,屡犯不已,致被村人发现罪状,难于保全,仅将凶器暗中收去。越想越对,否则事情哪有这等巧法?自己纵然手被震麻,怎么无力也不会被门帘将刀裹住,始终又没听见毒刀落地之声,定是萧逸有心作为无疑。照此情形,母仇万报不成。悲痛急愧,心乱如麻。秋萍走后,彼此面面相觑了一阵。瑶仙忽发奇想,决计再图一个未必之功。催着绛雪匆匆洗漱,赶往堂前。见萧逸仍和无事人一般,越知所料不差。忙回手拉了绛雪,纳头便拜,不发一言。拜罢起立,便进去用茶点。萧逸原是预有安排,见二女拜倒,只当心中感悔。尤其看出二女行径,不伤自己子女,可见尚有天良,不似其母。照自己这等应付,就是二女仇恨未消,也必知难息念。心还喜慰,不便明言。一面笑容唤起,借口二女是谢为母超度,略微慰勉几句。一同吃完,便去坛上诵经答礼。哪知瑶仙因想起欧阳霜遇救成仙之事,心想:"凭自己三人,万近不了仇人的身,徒死何益?欧阳霜尚且成仙,只要心坚,不怕磨折,凭自己这番孝思至诚,难道还求不到仙人怜悯?难得现有逃路,何不同了绛雪逃出山去?只要寻访到一位仙师或是异人,拜在他的门下,学成仙法本领,回山再复母仇,岂非举手之劳?"
当夜回来,便和绛雪密商。绛雪也觉仇人睡梦中尚如此警觉,不能近身,毒刀又失,报仇之事简直难于登天。常年在此鬼混,也是伤心。求仙访师虽是渺茫,以欧阳霜前例来看,也许能有遇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未始便没指望。仇既无法再报,只好如此,立即赞可。便问瑶仙,可要通知萧玉一同逃走?瑶仙不觉为难起来。因出家人最忌情欲,同行,惟恐因他误事;不同行,又觉萧玉天生情种,丢他一人在此,见自己一走,必定相思而死。就不带了同行,好歹也给留点指望。于是便背人写下一封长信,大意说自己母仇难报,决计逃出去寻访仙师异人,可为他年归来复仇之计。如能相待,固是佳事;否则男子寻师较易,也可出山另访高人拜师,学成本领,以图聚首。总之,自己已许死母,此仇不报,此生决无与萧玉同栖之望。见爱深情,铭于肺腑,务望保重。事如不济,惟有期诸来生。不过出山须俟己行十日以后,不到复仇有望,誓不再见。如寻了去,休说难于追踪,即被寻到,也是徒伤情感,转昧初衷,连以后都不与他再见等语。写得甚是沉痛悲壮。连改数次,才行写好。却不先交,知道自己走后,萧玉必往密径追索,将信放在洞内,定能见到。等法事做完,待了三日,恰值阴雨,萧璇又受了点感冒,二女便乘隙冒雨逃出萧家。又由萧玉所辟密径,取了预藏衣物包裹,连夜逃出村去。
萧逸料定二女已无异举。众门人虽各怀有戒心,因师父本领机谋,二女凶谋万无效果;就是几个恐怕千虑一失的,也只防二女日后还要再举,谁也没料到会逃走出去。二女行时,房中又布置得妙,竟被容容易易逃走。直到次日清晨才行发觉,人已无踪,再为搜索,哪有影子。只萧玉一人知道去路,已不得二女能逃,他何肯说出来。惟恐被人看破,头几天连山洞密径一带,也没敢去。萧逸为寻二女,还特意开山出去,率领门人村众四出追寻。第二日欧阳霜奉命回村有事,就便探望子女,听萧珍兄妹说起此事。三凶惨死,前恨已消,反觉二女志行可怜,也代寻找了一回,均未寻到。萧清本拟将萧玉唤来盘问,不料欧阳霜这次回来,为植七禽毒果,在村中住了数日。萧逸每日心悬爱妻,渴欲一叙衷曲,心无他顾。萧玉先颇拿稳,吃欧阳霜回来一耽搁,当她仙人,恐被识破,益发不敢妄动。好容易盼到她走,夜往密径,移石入洞一看,只寻到瑶仙一封手书。再往前进,洞已倒塌,急切间无法走出,知二女必已去远。先见欧阳霜都寻她们不回,已是惊疑。这一看信,并未约地相待,越发绝望。每日哭笑无常,眠食均废,直似疯了一般。萧逸见二女初逃,萧玉虽也面现忧急,还似有心做作,突然变态,必有原因,便命人暗中查探。萧玉把瑶仙那封信珍如性命,放在身旁,时常背人取视,哭诉相思。日子一久,竟吃萧清看破,告知萧逸。萧逸只当他受二女愚弄,弃他而去,又不知所逃路径方向,所以悲急,也就没去管他。不料萧玉积想成痴,迁怒怀恨,意欲代替瑶仙行那犯上逆谋。二女智勇深沉尚且不行,何况是他,连下两次手:一次事前吃乃弟萧清看破,中途戒阻;一次被萧逸亲手捉住,本要按家法处治,萧清再四哭求,萧逸才严加告诫,命萧珍行刑,打了顿竹板。萧玉知难再在村中立足,暗备了些兵刃用具,衣服干粮。仍由二女所逃故道,先把石头移开,藏在里面,一点一点向前开进,中间洞石崩坠不多,萧玉以决心毅力从事,两日一夜,竟被开通。因地太僻,外观无路,里面整日移石开路,通没一人发觉。萧逸本不喜他,只看萧清情面,不肯重处。逃走以后,村人一找不见,也就拉倒。
一晃两年,三人均未回来报复,也未发生变故。倒是欧阳霜因师父郑颠仙借来岷山白犀潭韩仙子制伏的一只金蛛,自己还养了一只较小的金蛛,准备取那元江水眼中的前古金仙广成子所遗留的金门至宝金船宝库,须要预储到时金蛛吃了增长精力的七禽毒果。遍查地势,只有卧云村外峡谷之中的土地,下蕴奇毒,种植最宜。以前早已布种,现时树渐长成,还须加意培植,特命欧阳霜时常回村查看,此数年中,差不多每月必回。三小兄妹随习内功,大为精进,母子相聚自是欢欣。只苦了一个萧逸,日夕苦想和爱妻相见,哪怕不能言归于好,再作双栖,便是握手相聚,不再如尹邢之避面,也称心意。偏生欧阳霜志切清修,誓法尘念,一任萧逸用尽方法,子女再四哀求,始终不允丈夫见面。偶然回家小住,总是预令子女转告萧逸移居山亭,不令入室。萧逸见她居然肯在家中暂住,越以为日后尚有重圆之望。始而惟恐招恼,不敢违逆,仅在窗外窥视过两次。还吃欧阳霜令子女警告,再如这样,便不再回,索性连隔窗相望都不能了。后来萧逸实是思念不过,忽然想到欧阳霜每次归来,俱往村外峡谷培植毒果,往往营营终日。此事奉有师命,平日还令自己派了几班门人,持着她所给的灵符前往轮值,看得甚是重要。果林对面,有不少崖洞可以藏身,她又每月来有定时,何不在她未到以前,藏身洞中窥视?纵不能对面一吐衷肠,她奉师命而来,决不致因己在侧,便即舍之而去。常日相望,一则可以略慰相思,二则能有见面之机,也可伺机感动,比起永不相见终是强些。于是照计行事。
那片果林便是本书前文所述陆地金龙魏青误食毒果中毒之地。欧阳霜为植毒果,便于浇培照看,又开了一条小溪谷径。树共三百株,一边紧靠峡谷,前有大片竹林,山形甚是险僻。欧阳霜对于丈夫深情,未始无动于中。只恐尘缘纠缠,误了仙业,故意决绝。始而装未看见,继见丈夫为多看自己几眼,竟是终日伏身崖洞中守伺,不等己走,决不离开。那毒果又最难培植,须费不少人力,始能应那到时之用。往往由早起经营,深夜始归,时常眠食均废。萧逸又防自己看破,不许门人挨近。本是恩爱夫妻,未免触动前情,心又活动许多。萧逸更是聪明,早就看出爱妻明知自己偷觑,故作未见,越料有望。当年冬天,又想下一条苦肉计:装作想望已绝,成了心疾,每日书空咄咄,饮食锐减;再故意受些风寒感冒。连真带做作,就此卧床不起。萧逸因知子女天性极厚,无庸指教,自会照计而行,一任焦急,并未明说。果然欧阳霜一到,小兄妹三人便迎头跪下,哭诉哀求起来。说父亲因母亲归已两年,终无回心之望,苦思成疾,状类疯狂,已有多日,又不吃药。昨日人稍清醒,说母亲今日回来,恐在房中见怪,意欲移居山亭,又要去往果林崖洞中守伺。是儿女们再三苦劝,并假传母命,允其不久相见。也未深信,只狂笑一阵,勉强劝住,不再迁居。如今在房呆卧,务望母亲看在儿女幼小分上,与爹爹和好吧。欧阳霜由窗缝中往里一看,丈夫果是面容苍白,人瘦好些,目光发呆,醒卧床上,若有心疾之状,不由不信。便取一丸药,叫萧珍拿去给萧逸服了;再对他说,毒果行将成长,开花以后,来得更勤。为看儿女面上,可以相见,但是每三月中,只许相聚两次。届时由早上相见,全家团聚,至夜夫妻各自归卧。萧逸原知自己的病即使不重,爱妻也不会坐视。听儿子传完了话,立即服药,欣然坐起。当时便请爱妻进屋,握手悲泣,历述衷肠。力说自己知她将证仙业,决不以儿女之私累她修道,不过相爱太深,相思太苦,务望宽容既往,稍念前情,许其经常相聚,稍有读犯,任凭处治。
欧阳霜见面以后,看出他二目神光未散,分明有心做作,一时不察,竞为所愚。本心虽然感动,因丈夫机智百端,惟恐日久牵缠,又中他的道儿,执意只允三月两见,不得再多。
可是每次相见,除却不能涉及燕婉之私,别的仍和以前夫妻相处时一样。便三小兄妹离开,也不禁止。萧逸倒也知趣,并无他念,至多情不自禁,偶然温存抚爱。欧阳霜纵不十分严拒,也是适可而止。只不过会短离长,聚首苦短,是一憾事。后来又和欧阳霜说:"聚时太少,你只不许我室中共对,外面相见并未禁止,譬如你我在村外无心路遇,难道你也怪我不守规约?你每来,还率子女门人前往果林,何妨许我前往?既得夫妻相见,还可随时帮你小忙。如嫌厌烦,至多当我路人,不加理会。容我在旁守着你,多看些时,总可以吧?"欧阳霜见他痴得这样,越生戒心,也不忍过于使他难堪,只得允了。
转过年,又聚了两次,彼此甚是相安。未次夫妻相聚,欧阳霜忽说毒果已结,行将备用,自己回庵有事,须三日后才来。因萧逸苦求,还将应相晤聚之期提前,又聚了三日。萧逸忽然想起昔年被妖鸟抓去长子萧璋,次女萧玢,问:"是何妖物伤害幼童?你是剑仙,怎不将它除去?"欧阳霜说:"前已问过师父,那鸟名叫狺雕,乃南疆深山所产凶禽。大的有人般高,两翼舒开,各宽丈许,独角秃顶,爪似钢钩,惯与山中毒蛇猛兽相斗。作巢于山巅危崖之上,猛恶非常。但有一样短处:两眼看远不看近。越飞得高远,越看得真切。全仗飞行迅速,老远便算准人畜逃路,所以发无不中。小的野兽,如猴、兔之类,反时常得脱毒爪。
生性凶残,最喜抓婴儿吃。胸前有白毛处最易射透。这东西仇心重。除它时,只须先引逗它飞来追,如若昂头低翼来往下扑,倒不可前逃,须要返身倒退,急用手中有毒矛箭往上掷射。中在有白毛的要害之处,固然立毙;只要能透肉,也可致命。无须飞剑,只要武功稍好,手准心灵,应变不慌,不为它两翼风力所慑,便可除它,遇时如逃,自是遭殃。侧避也易为两翼所伤。知道禁忌,便可无害。本山危崖甚多,巢穴必定在彼。去年回家,曾便道寻找,以报爱子之仇,兼为人畜除害,曾杀过两只,只不知抓去大儿、二女的是否此鸟。巢穴却未寻到,打算异日有暇,再往一搜,目前还顾不得去呢。"
萧珍在旁说:"那年大哥二姊遇害时,原在一起玩耍。先听天空嘘嘘乱响,狂风大作。
那怪鸟已从上空飞过,大哥正在放花炮,将它惊动,才飞回来,一爪一个,将大哥二姊抱起便飞。等人追出,已经飞远。儿子正站在树下,见此鸟狗面秃头,眼睛通红,身子好似比人还长,两翼更是宽大。飞起来,人差点被风卷起,沙飞石走,半晌方息。通身俱是虎皮色,头上是凸出一块,尾巴好似被人斩了半截,露出鲜红鸟股。娘杀的跟这一样么?"欧阳霜惊叹道:"照此说来,杀我儿女的,竟是那只秃尾老雕。本来已经到手,又被逃去,早晚要遇上,决不容它活命了。"萧逸父子四人齐问经过。欧阳霜道:"我杀雕时,恰遇慕容二师姊路过,送我到家。此雕正在崖外后山,与一白额猛虎恶斗。本心想用飞剑一并斩了,吃慕容师姊拦阻,说二恶相斗,正好两伤,都是害人之物,你助虎杀雕则甚?我便说起失子之事,微一迟疑,那雕甚是机警,不似先杀二雕胆大,见了剑光,竟然吓退,飞行甚速。忙于到家,又有话和慕容姊姊说,并未追去,竟被逃走。这才想起去年原听珍儿说过,怪鸟尾是断了半截。因这类恶鸟多是短尾,此雕定被甚人断过后股,所以光红无毛。早知我儿是它所害,飞剑神速,多快也能追上。今已错过,看这行径,事隔多年仍然发现,巢穴必在后山无疑,早晚必能除它。此后回山,路上留心,也许能遇到呢。"萧逸父子俱都愤愤不置,说过丢开。
欧阳霜第二日便要回转大熊岭苦竹庵,行时忽见萧逸面藏晦色,心中大惊。匆匆占算,不特萧逸,全村都将有危难到临。虽然先凶后吉,终于无害,自己学道年浅,不能深悉未来。偏巧回山又有要事,不能分身,好生优疑。只得暂留布置,寻一山洞,命三小兄妹藏居其内,每日读书用功,非自己来,不许走出。外用仙法封锁,只对萧逸、萧清叔侄二人传了开法,可以随时入视,余人均不能走近一步。并传萧逸灵符两道,遇警如法取用,便可抵御脱险。并嘱三月以内,不可出村往果林中去。一面把防守果林众门人齐唤了来,面上反倒均无晦色。好在每天均有颠仙所赐备用的灵符,村中埋伏禁制,诸般设施开闭也俱传授精熟,料无他虞,只萧逸一人可虑。回山禀问师父,真有急难,自己不能分身,也必有处置。恐丈夫优急,又安慰了几句,方始飞去。
萧逸先颇谨慎。三小兄妹更是信母若神,呆在洞中一步不出。这时顽叟萧泽长已在瑶仙逃后第二年无疾而终,死时也曾遗嘱萧逸,这两年乃全村安危关头,瑶仙等便是未来隐患等语。那洞原是顽叟生前养静之所,冬暖夏凉,设备精雅。死后图书遗物一点未动,供着亡人神位。萧逸叔侄每日前往探看,直过了两月,并无事故发生,日久渐渐松懈。
这日清早,萧清因昨晚三小兄妹留他同住未归。萧逸亟盼爱妻归来,心中烦闷。门人何谓、吴诚、郝潜夫等见春夏之交,风物优美,便劝师父往村后危崖一带,观赏那新辟的几亩花田。师徒数人,还有几个侄儿孙辈,同沿湖边走去。刚到后山,便见一只独角秃雕,由路侧草地上抓起两只小羔羊,越过后村危崖,往后山飞去。定晴一看,那雕后股鲜红无毛,正与萧珍所说一般无二。无奈众人都是手无寸铁,只吴诚曾学金钱镖,身旁带有一串大钱。那雕飞又极快,等众人呼喊,吴诚取钱追去,已经飞没了影。萧逸想起前仇,愤恨已极。管理牲畜的村人也赶了来。唤前一问,才知最近三五日,已经失去了六只牛犊、小羊。后村一带,俱是大片草原,宜于畜牧,牧畜甚是繁庶。村规完善,宰杀取用,各有常例。四无出路,又都是自己人,不怕偷盗走失。大小万千只牲畜家禽,只有限几人轮值管理,占地甚广。风景田舍都在前村,后村除却围绕全村的天然连崖和祠堂、灵茔、墓地外,余多牧场。那几亩花田,还是当年萧逸一时高兴,点缀风景所辟。地势僻远,轻易无人涉足其间。牧人每早将一切牲畜放向场上,便各归屋料理他事,任其自在游息,到晚才收,成了习惯。极少点数的时候,故起先也未发觉遗失。因所失牲畜中,有一对牛犊是个异种,生相极好,管场人甚是珍爱,比较留意,昨晚收栅时忽然失踪,遍寻未获。村中以前原闹过一次,由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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