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绕不过丁海霞,所以涉及高架桥问题应该从她讲起。
丁海霞今年三十八岁,一米六五的个头,单从她靓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以及翻着白领的一身淡雅银灰色西服套装看,这是一个人见人爱却也很常见的女子。但一个女子的外貌是不是可爱还不能完全体现一个人的价值,问题的关键是,她是常务副省长梁大民的妻妹。伟人曾经讲过:“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此说来,丁海霞的身价就非同一般了。
丁海霞的丈夫齐汝佳是蓝海市社会科学院的骨干学者,经常出国交流和讲学,半年前,因为乘坐从法国回来的飞机途中失事,葬身大海。于是与丈夫琴瑟和谐的丁海霞蓦然间变成了遗孀。“遗孀”这个称谓绝不是吉祥的代名词,那份茫然的失落和锥心的凄苦,外人很难体味,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尤其丁海霞没有孩子,在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睡在机关里,根本就不想回那个空落落的家。她供职的单位是蓝海市教委,她是个普教处的处长。机关里的人们与她说话都变得轻声轻语,生怕惹她烦恼。这时,省政府办公厅秘书长马心诚很贴心地和副省长梁大民说:“我去蓝海了解一下丁海霞,如果表现还可以的话,就调省城来吧。不过,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一定会严格保密,绝不对外乱说!”
“是你使用她,而不是我使用她。”梁大民盯住马心诚的眼睛。
“那自然。二处正缺个副处长。”马心诚信誓旦旦。
“要好好了解一下,滥竽充数的人白给不要。你准备长时间使用,还是短时间安排?”梁大民问。
“要看工作需要,而且,只让她做副职,不会有什么风险。”马心诚道。
马心诚打算把丁海霞安排在省政府办公厅二处。二处是重点为常务副省长服务的处室,把丁海霞安排在二处做副处长,实际上也就是给梁大民做秘书。如果说二处的正处长是“大秘”副处长顺理成章就是“二秘”
几年前,某省政府曾经出台一个规定:不允许男领导配备女秘书,将一个“约定俗成”的东西“制度化”结果引起舆论界一片哗然。反对的意见超过了赞成者,但规定该执行依旧还要执行。据规定起草者透露,这是为了避免“个别领导干部身边的女性工作人员受骚扰的问题”而且还考虑到“省级领导干部”工作的压力问题。而现实生活中各省市领导为了避嫌,基本都不在自己身边安排异性秘书。问题是丁海霞作为下属的副处长调进来,还谈不上专职秘书,因此马心诚执意要这么做,梁大民也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显得有些诡异。梁大民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天知道!
秘书长马心诚今年五十岁,胸有城府,成熟老到,是个很善于揣摩领导意图的干部,他感觉梁大民的首肯含有深意,便急忙驱车来到蓝海。两个月前,梁大民曾经给过他一张丁海霞的照片,让他帮忙给她物色对象,但又嘱咐他不要急,一定要把事情办得稳妥,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火候不揭锅。他也确实对这事上了心了。
一个教委机关的处长,又是个女同志,表现能差到哪儿去?马心诚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走个该走的程序而已。马心诚找到蓝海市教委主任了解丁海霞,谁知,教委主任一个劲儿夸奖丁海霞,说她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天都塌了,放在一般人身上,只怕早已哭出病来了,而丁海霞只是落了一阵眼泪,默默地配合北京方面的有关领导辨认了遗体,告别了遗体,在北京住了两天,然后就抱回了骨灰盒,又和教委机关一个要好的女同事一起,乘船将齐汝佳的骨灰撒在苍茫的蓝海里。此后,丁海霞一天也没休息,立即上班了,但她蓦然间变得面容苍白憔悴,窈窕的身段越加显得单薄。
而马心诚一见丁海霞,却突然眼前一亮:真靓丽,也真有气质!皮肤白净细嫩自不必说,那柳叶眉,那丹凤眼,那通直挺拔的鼻梁,那红润潮湿的嘴唇,尤其那微皱的眉头间凝结的淡淡的愁苦与凄惶,让这个靓丽女子别有风韵,那是一般靓丽女人所根本不具备,也难以具备的一种风韵!马心诚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孱孱弱弱的浣纱女病西施,想起了哀哀怨怨的出塞女王昭君。中国历史上的两大美女的容貌特征差不多都集中到了丁海霞的脸上。马心诚一拍脑门,什么都别说了,立马办手续!因为他突然悟出了没法说出口的一个道理:这么让人爱怜的女子,自己初次见面尚且差点被迷倒,那梁大民如果早已钟情自己的小姨子不是太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与这样的女子面对面的时候,会让人突然矮了半截,会让人突然感到自己被照亮了,会闪开目光不敢注视。马心诚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他见了丁海霞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他与丁海霞只是寒暄了几句,就亮出了他的底牌:“海霞啊,你的表现很出色,教委机关对你的口碑很好,现在省城正需要人,所以,我们准备把你调到省政府机关工作,已经与你们领导交换了意见,你和领导交接一下工作,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丁海霞愣愣地看着马心诚,想不清楚省政府怎么会看上自己。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姐夫梁大民的意思。于是她拒绝说:“我在蓝海工作挺好的,领导重视我,大家喜欢我,我不想离开这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姐夫梁大民比同事更喜欢她。梁大民外出开会或出国访问,不论买回什么东西,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金银首饰,全是两份,给姐姐一份,给丁海霞一份,而且没偏没向,两份绝对一样。而且,梁大民曾经直言不讳地告诉过她:“海霞,我喜欢你甚至超过了你的姐姐。”这就很危险。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与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这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呢?丁海霞心里明镜似的,她怕自己走近了梁大民会毁掉他来之不易的一切。一个干部能够熬到副省级,意味着什么?别人她不知道,从梁大民的身上,意味着的就是殚精竭虑、抛家舍业、小心谨慎、心无旁骛。但姐夫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要把自己调到身边,这件事让她难以理解。难道是他忙昏了头,忘记了什么叫“众口铄金”和“人言可畏”吗?“举贤不避亲”自然有其道理,但丁海霞感觉自己并不是多么出类拔萃、比常人高出一截的人才,如果说,大家对自己评价还不错的话,那只能说,自己做的比较本分。所以对梁大民把自己调到他的身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但马心诚言之凿凿地告诉她:“甭推辞了,不是哪个人需要你,是我们办公厅需要你,一切以工作需要为重,你收拾东西,我去办手续,然后咱们一起走。”
尽管有女同事的帮助,丁海霞还是用了两个小时才收拾完办公室里的东西。因为,自从她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在中学教了两年书以后,便被调到市教委,从一般干部做起,一干就干了十四年,终于熬成了中层,做了处长。屋里积累的主要是书籍和资料,她已经读完了在职研究生,正准备考博。她对自己的仕途没有太高的企求,因为她不想活得太累。她在填写履历表的时候,在“直系亲属”一栏从来不填姐夫梁大民。单位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姐夫是省城的高官。这样,她就提得不快,而求她办事的人自然也没有,这让她很受用。
丁海霞来到省政府办公厅二处做副处长,属于平调。蓝海市的处长、局长,是比省城低半格的。她的办公室在一楼,而她的住所被安顿在省政府办公大楼的顶层五楼,五楼是单身宿舍,住着新进来的大学生,如果一辈子不结婚,就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没人轰。上班的第一天,她被梁大民叫到他的办公室。走在暄腾的红地毯上,她心潮起伏,打算见面数落姐夫几句,劝他找机会对自己另行安排。来到梁大民办公室,哇!她几乎叫出声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副省长的办公室自然会很宽大很上档次,而终于得见的时候,还是让她小吃一惊:办公室的外间简直就是小会议室兼阅览室。有窗的那面墙下是一组沙发椅,有长有短,中间摆着茶几,茶几上是一副一米见方的茶海,想必梁大民抽冷子还来来茶道。而对面的墙壁,是并排八个书橱。想一想,八个书橱能装多少书?而书橱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些伟人和科学家的大照片。这都不算稀奇。走进里间,情况就不一样了,房间要小了一半,迎门是一张绛红色类似老板台那样的大办公桌,后面是一张黑色羊皮靠背椅,左手边是两个高高的文件柜,右手边是一张小办公桌,桌上摆着电脑。在这两张办公桌的后面,立着一张竹篾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单人床,丁海霞看到了单人床的上方挂着梁大民与姐姐在二十年前照的结婚照。她想笑,她窥见了一个副省级干部的私密之处。但她立即忍住了,没笑。因为她不敢保证,这一切是不是梁大民在作秀?
作为副省级干部,梁大民可以说是很年轻的,他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八,比丁海霞大十岁,比她的姐姐大五岁。已经略胖的长圆脸泛着红光,基本秃顶,慈眉善目的很像大耳垂肩的弥勒佛。他笑容可掬地坐在羊皮靠椅上,看着慢慢腾腾走进来的丁海霞,示意她坐在斜对面的小沙发上。丁海霞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家风民主,因此,多年以来她对梁大民都是直呼其名,基本不喊姐夫,更不称职务。所以,此时见面她就照例什么都不喊。梁大民皱了皱眉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调省里来吗?”丁海霞低垂着好看的眼睛道:“我又没钻进你的肚子,谁知道你肠子里是什么弯弯绕!不过我提醒你,我顶多在这儿干一年,回头你要给我重新安排!”梁大民呵呵笑了起来:“一年就一年,不过,这一年你必须好好干,不能丢我的面子,回头对你重新安排的时候我也好说话。”丁海霞道:“这我能做到。”梁大民道:“你在二处做副处长,但除了要做好该做的本职工作,还要和二处处长轮流跟着我跑面上的工作,虽然你不是我的专职秘书,可也差不多。”
丁海霞有些愠怒地扬了一下眉毛。让她伺候他?她影影绰绰地知道,给领导做秘书那是贴心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活儿,怎么不征求自己的意见硬是拐弯抹角地安排自己做秘书呢?自己从来没有这种念想,也不具备这种素质!但她是个有涵养的女子,她没有发作。因为,凭她对梁大民的了解,知道他不是贪官,没做过出格的事,就算喜欢自己,除了可以天天看着自己,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事情吗?而且,说到底不就是一年吗?怎么将就不了?这时,梁大民就继续说话了:“你不给我倒杯水吗?这可是作为下属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干的事!”丁海霞斜睨了梁大民一眼,梁大民就那么微微哂笑地看着她。丁海霞走过去,在他的办公桌上寻找喝水杯,她突然抓起一个紫檀镇纸,朝梁大民肩膀“啪”就来了一下。梁大民吓了一跳,大喊:“喂,你干什么?”丁海霞也不理他,扔下镇纸把保温杯抓起来,便走去给梁大民倒水。
梁大民睃视着丁海霞,看着她将开水缓缓倒入杯中,突然开口道:“海霞同志,你怎么不问问我喝什么水?是喝茶水还是喝白开水?是喝矿泉水还是喝可乐?”丁海霞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别当了副省长就穷得瑟!这么大人了,你难道喝可乐?”梁大民道:“穷得瑟?什么叫穷得瑟?当副省长就不能喝可乐?谁规定的?今天我还就喝可乐了!”丁海霞拉长了脸道:“行啊,你就折腾你小姨子吧!我给你下楼买可乐去!”说完,撂下暖壶就往外走。梁大民道:“在机关里别提什么小姨子不小姨子,你就是丁海霞同志,明白吗?”他见丁海霞头也不回仍旧往外走,急忙喊住她说:“喂喂,这屋里有可乐,你往哪儿走?”丁海霞不得已便返回身来,拧着眉头在屋里寻找,可是根本找不到,最后竟在文件柜后面,挨着墙角的地方发现一个玻璃门的冰箱,因为藏在文件柜后面,一般人看不到。她走过去,拉开玻璃门,见里面既有可乐、雪碧,也有矿泉水、啤酒、干红,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洋酒。
办公室里怎么能藏着这些东西呢?她非常反感,但还是拿出了一听可乐。她关好玻璃门以后便“啪”一声打开了易拉罐,然后“嘭”一声放在梁大民面前的桌子上。黑褐色的可乐立即翻着泡沫涌了出来。梁大民急忙用纸巾擦拭,于是正色道:“怎么,你就这样为领导服务?”丁海霞道:“怎么了,不行?如果你让我给你开洋酒,没准我就连瓶子一块给你扔到外面去,你信不信?”梁大民道:“丁海霞同志,你不要这样,我现在正儿八经地告诉你,领导班子的成员在我这屋里,特别焦虑或特别兴奋的时候,大家就喝一点什么。但你不要瞎猜,别的领导屋里没有这些东西,我这屋是个特例。”丁海霞道:“你搞这种特例有意义吗?是不是有拉拉扯扯搞哥们义气之嫌?”梁大民道:“别扯那么远,还说眼前吧——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到这儿来吗?”丁海霞道:“别打哑谜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哪有心思跟你兜这圈子?”
梁大民没急着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拿过一个一次性纸杯,就给丁海霞倒了一杯可乐,然后递过来。丁海霞接过纸杯不假思索就呷了一口,感觉很爽,但她突然明白梁大民要可乐其实是给她喝,却原来是她自己“伺候”自己,这个狡黠的梁大民!她顿时倒了胃口,把纸杯撂在桌子上说:“我不喝,你以后别拿这个讨我的好儿!我现在已经知道常喝碳酸饮料不好,伤牙伤胃还导致钙质流失。”梁大民便哈哈大笑起来,说:“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你们家,你逼着我去买可乐你忘了?”丁海霞道:“那时你是个循规蹈矩的小男生,现在是声名显赫的省领导,而且张口闭口就把喜欢谁不喜欢随意说出来,你想想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梁大民蓦然间便严肃起来,说:“咱别说没用的了。实不相瞒,我把你调到身边,是让你帮我把蓝海高架桥的事处理好。这件事牵涉我的身家性命,弄不好就身败名裂,所以我要用自己最信得过的人来了解和操作这件事。谁最让我信得过呢?你在二十年来的所有表现都让我确信,你是最让我信得过的人。我为什么曾经说‘喜欢你超过你的姐姐’呢?是因为在‘贪’与‘不贪’问题上,你和她有天壤之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省政府机关和蓝海市机关的人,我基本都熟悉,目前还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真有这么严重?”丁海霞问。“没错!”梁大民说完,就从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丁海霞。丁海霞打开夹子,见里面是两份文件,一份是蓝海市下半年工作计划,另一份是蓝海市关于拆除高架桥的请示报告。文件上别着签字笺,里面有二处处长项未来签署的意见:“蓝海市的请示很重要,工作很急迫,请省领导尽快批阅。”她草草看了下内容,合上夹子说:“蓝海高架桥才修了刚十来年,为什么要拆?我先看看,然后谈谈我的意见,可以吗?”梁大民道:“正该如此!”这时,丁海霞口袋里的手机彩铃叫了起来,是央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梁大民又一次哈哈大笑。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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