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所及,开始演练吧!如有不明白之处,你可以询问于我。”
顾剑南把血剑往地上一插,手持铁伞,道:
“晚辈如有什么不到之处,请前辈严加指正!”
说罢,他瞑目半晌,脑海之中闪过方才铁伞尊者使过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身法,随着右足斜跨而出,他双眼一睁,铁伞霍地往后一扬。
淡淡的月华之下,铁伞陡然漫起,层层叠叠,矗然而立,呼呼的风声激荡开去。
铁伞尊者伫立一旁,只见顾剑南手持铁伞使将开去,虽然精微的变化他并没有深刻了解,可是对于一招一式他却十分熟练的使了出来,而没有分毫差错。
他惊忖道:“这孩子真不愧是绝世奇才,在星月之下,他竟能把精奥之处完全领悟,并且招式之间的衔接变化也已全然了解,看来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他的目光从迷茫的铁伞移开,投注在黯蓝的天幕下,思绪回到了六十年前在密勒池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被桑丹司珠活佛带上密勒池,与其他的孩子一起接受密勒池的考验
结果由于他的聪颖与迅速的反应,从那十几个孩童里脱颖而出,通过了三大考验,正式成为密勒池弟子
他的思绪从密勒池闪过,一直想到他艺成下山,在蒙藏高原一带行侠
他记得就是那一次,他越过大漠到达外蒙边缘之时,遇见了前往东波斯的大食行商驼队。
在那驼队里,他第一次看到那肌肤雪白如玉、眼瞳蓝如碧海的蒙坦娜!
“蒙坦娜!”铁伞尊者喃喃道:
“你的香魂未远,是否还会想到我在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想念着你?”
蔚蓝的天幕上似乎浮现一个碧瞳如海、面披轻纱、头覆金发的少女。
她骑在一匹骆驼上,披散的金发长长的拖在背后,有似一条闪光瀑布,洒落在淡蓝色的山岗上。
她那淡蓝色的轻纱被微风吹拂,微微扬起,露出在长及脚背的轻纱外的双足,瘦削狭窄,薄薄的不盈一握。
“大概没有打惯赤足吧!”铁伞尊者喃喃道:
“否则她为什么那样拘谨地要把脚拚命的缩进裙子里面?”
他记得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双雪白的天足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没有打过赤足。
这个意念真是滑稽,当时他只因为好奇而望着那个少女的足背
由于那双脚纤长合适,玉趾瘦长,脚背上还有茸茸的淡金色汗毛,所以使得他曾很注意地盯了几眼。
等到他一发现那骑在驼背上的少女拘谨地把玉足往裙子里缩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当时他只是在奇怪那少女为何要赤着双足,后来他才晓得那少女是驼队商人从波斯贩来的女奴。
怪不得当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时,只见她那淡蓝的眼瞳里,洋溢出一片幽怨之色。
“唉!”向着弯空的星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忖道:“只怪我当时太年轻了,不晓得那些驼商是为了防备这些女奴逃亡,所以才脱掉她们的靴子”
他的记忆一回想到当时,心中不禁又是怦然跳动,因为当他的目光一触及那深蓝如海的眼睛时,心中便跳得很厉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当时那群驼队商人将进城之时,他便被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商人赶开。
当时他竟没有继续追过去,也没有与那个商人理论便默默的走开,甚而第二天奴隶市场开放,他也没有去
直到二年之后,他重又到了那个城里,经过一条小街时,他重又看到了她。
在那个时候,他已闯出铁伞尊者的名号,可是当他看到她倚在一个卖酒的小店时,他的心又不禁怦跳了起来。
她的眼睛闪烁光芒含笑招呼着他,就在那时,他已知道自己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他跟着她进去,尽出囊中所有,与她欢度了三天,他并不以她为娼之事感到羞耻,在那个时候他是真想娶她的。
可是她是有价钱的,当时,他虽然可以凭着本身的武功去盗取钱财,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在离开蒙坦娜的时候曾约好一月之期。
他希望在一个月之内取得足够的钱财可以为她赎身
铁伞尊者想到这里,只觉眼前一阵模糊,眼眶已被泪水填满
他长叹一声,忖道:“如果当时我晓得她以后会落得那种下场,我必然不惜一切的将她劫走,绝不离开她一步!”
因为在他辛勤工作了一个月后,如期的赶回塔城,但是当他足履刚踏进城里的石板地上时,他便听到蒙坦娜服毒自杀的消息。
当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如同遇到雷霆重击,几乎震得呆住了。
当他抑制住胸中的悲痛,详细的打听出蒙坦娜自杀的经过情形时,他更禁不住为她的坚贞与节烈而伤痛。
他出身穷苦的牧羊人家,虽然经密宗收为弟子,学得一身绝艺,但是密宗门规森严,严戒偷盗,所以他也只不过是个贫穷的侠士而已。
可是竟有一个女人为了她所许诺的爱情,而坚守贞节,直到被人以毒刑拷打至死,还不屈服。
这种深沉的情感真是有如金石,坚贞信守,永世不渝,尤其在一个卖淫的妓女身上发现,更是难能可贵了。
因而当他晓得蒙坦娜竟是为了遵守自己与她所约定的信诺,而被酒店老板叫保镖活活打死后,他的热泪立即流满了腮颊上。
他胸中的热血在沸腾,再也顾不得师门教诲森严的门规了,在盛怒之下,他仗着一身绝艺进入店里,把那些打手、保镖以及酒店老板全都杀了,然后把那些可怜的卖身女郎全都放了,最后一把火烧去那间酒店
回想到这里,铁伞尊者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的眼中充盈着泪水,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他举起袍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忖思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怎么我一回想起来,依然禁不住心头的凄痛!唉!莫非我的道心依然不够坚强?”
他想到在这数十年的岁月里,他心中怀着这深及骨髓的伤痛,一直飘泊在天涯海角。尤其是他自认为已经破坏了师门的规矩,再也无颜重回师门,十多年中他就在这种歉疚与悲痛中度过,好久好久,他才将这一件生平最大的恨事忘去,而能专心潜修生命之真道。
他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在即将完成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大道之时,却突然忆起那件旧事
至此,他才晓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忘怀那个隐痛,也没有忘怀蒙坦娜,以往他只是像驼鸟一样的欺骗自己罢了。
他喃喃道:“记忆像似一坛酒,愈是储存得久,也愈浓愈醇”
他那挺得笔直的腰干,似乎在这一刹那佝偻了不少,脸上满布了皱纹
目光自那闪着乌亮光影的铁伞收回,他喃喃道:
“我能在这个时候找到衣钵传人,也应该满足了,该可以完全放心了。”
他缓缓的转回身去,走回石洞。
就在他离开没多久,那两道盘立在日头下的伞影已倏然一敛,顾剑南唤道:
“老前辈,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