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得靠自己,这是姜梨用血泪悟出来的道理。她是没有在姜家人面前摇尾乞怜,讨好卖乖,她只要安静的做自己的事,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好了。
没有价值的女儿可以被随意践踏,珍珠不能当成鱼目卖,姜家人只要觉得她可以利用,就不会轻易的撅弃她。
“就这么定下来吧。”姜老夫人说的斩钉截铁,她看着叶明轩道:“路途上需要什么,大可以与我们说。二丫头也是我们姜家的小姐,这回就请你们多多照拂。”
说的十分客气。
叶明轩连忙拱手称是。他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今日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叶世杰嘴里的说的“变了模样”的姜梨,没料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还把姜梨带到襄阳去了。
但姜梨果真不怕么?叶明轩忍不住看了姜梨一眼。叶家人对姜梨不是没有怨言,有些隔阂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消除。姜梨要是到了叶家,势必一开始会受冷落,而对于别人的冷淡,姜梨一个千金小姐,热脸贴冷屁股,她能坚持到几时?何必山高水长,自己找罪受呢?
这些道理,叶明轩不相信姜梨没有想到过。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这么聪明,一定早就考虑到了。
可是……
叶明轩看见姜梨也看向自己,她的眼睛澄澈分明,但毋庸置疑,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坚定。
她就坚定地,执着的,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去襄阳就是她一辈子必须要完成的心事一般。
姜梨确实很坚定。
她必须要回襄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得回去见父亲一面。
这是她的心愿。
……
回去的路上,叶世杰和叶明轩彼此都很沉默。
在姜家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在来之前,他们考虑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还是被意外了一回。
快要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叶明轩问自己侄儿:“世杰,你觉得,阿梨是真的想回襄阳看你祖母么?”
“我不知道。”叶世杰有些烦躁,“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谁能看得透?”
叶世杰在同龄人中,也算早熟。毕竟是叶家长孙,未来会挑起叶家重担的人。但面对姜梨,屡屡有种无奈的感觉。他实在不明白姜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好像自己想什么,姜梨都能猜中。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今日又是如此,叶世杰连对叶明轩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我觉得,”叶明轩思忖道:“她不是突然兴起,她一定早就想回襄阳了,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今日我前去姜家拜访,恰好是个机会,她就顺势提了出来。”
叶明轩的猜测,其实也差不离了。姜梨的确一直在早早筹备回襄阳的事,也想着利用叶家来达到目的。这一点,从当初她知道叶世杰是她表哥开始,姜梨就在开始计划,包括和叶世杰谈交情也是如此。
“舅舅是以为她在说谎?”叶世杰皱眉,“她另有目的。”
“不好说。”叶明轩摇头,“不过看,此事不是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的主意,我提起此事的时候,他们二人的惊讶不似作伪。”
“兴许就是她自己的主意。”叶世杰走近放进,将门掩上,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看向叶明轩,“舅舅……你们小心一点。”他说的迟疑。
“不至于。”叶明轩笑道,“今日我看她,并不似刻薄之人。虽然不晓得她何以要回襄阳,但到底是自家人,我们暂且相信她吧。”他叹了口气,“姜家的水深得很,这个季淑然你也看到了,阿梨在姜家活下来,比我们艰难得多。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还很聪明。”
叶世杰不说话了。
半晌后才道:“话别说满,先看看再说吧。”
……
淑秀园里,季淑然攥着手帕,指尖发白,已然怒不可遏。
一次又一次,姜梨撺掇着姜元柏站在自己这边,季淑然母女反倒不能拿姜梨怎样。本是什么依靠也没有的孤女,要战战兢兢的在自己手下讨生活,如今看来,却是喧宾夺主,嚣张的不得了。
这一次姜梨回叶家,瞧着只是一件小事,季淑然却感到深刻的危机。叶世杰虽然是个户部员外郎,又怎么能与季家相比。姜老夫人敲打她,季淑然也不会蠢到听不出来。但越是这般,越是不甘心。
想想眼下姜幼瑶被禁足,成日里郁郁寡欢,可不就是拜姜梨所赐。幸亏还有个姜丙吉……想到姜丙吉,季淑然眉眼一厉。
她还有个儿子,须得为姜丙吉打算,姜梨把整个大房搅得地覆天翻,难免不会打姜丙吉的主意。姜梨留着也是个祸害。
“夫人不必生气。”季淑然身边的丫鬟,寻春上前一步,低声道:“虽然二小姐去了襄阳,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从何来?”季淑然皱眉。
“眼下府里正是多事之秋,二小姐又精明得很,总是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二小姐走后,夫人大可以独独让三小姐和老爷多相处一些时候。老爷本就因为周世子的事对三小姐多有愧疚,此番正是个好机会。没有二小姐,三小姐和老爷相处一定更融洽。”
季淑然沉默。
的确如此,姜梨没有回到燕京城之前,姜幼瑶是姜元柏的掌上明珠。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碰过什么钉子。姜梨回来后,姜元柏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对姜梨的愧疚,连她看着都觉得刺眼,更勿用提姜幼瑶。而姜幼瑶自小被宠的任性,姜元柏有所偏颇,心中不悦就全表现在脸上,也不乐意主动亲近姜元柏,父女俩的关系日渐梳淡。
譬如若是从前,要是出了周彦邦这事,姜元柏绝不会如此轻易善了,至少对姜玉娥和周彦邦二人绝不会放过。
姜梨离开燕京回襄阳,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确实是个好机会,没有姜梨,姜幼瑶心中不会有隔阂,姜元柏也能将全部宠爱尽数分给姜幼瑶。
“况且,”寻春又是一笑,“首辅府出去的容易,进来却不简单。当初二小姐出姜府大门,八年才能回来。这位置尚且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的回襄阳,这不是自个儿犯蠢是什么。这一出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声音倏而压低,“或者回不来呢?”
“你是说……”季淑然一怔。
另一头的夏菡也走上前,道:“上次议郎夫人也对您说过,燕京城许多双眼睛盯着,天子脚下不好动手。可倘若二小姐去了桐乡,山高水长……发生个意外也是很自然的事。介时真要出了事,也是叶家倒霉,叶家拿不出个说法,咱们府上和叶家这回就算是真的割裂关系,端午好转的可能了。”
季淑然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小心翼翼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到头来被她毁于一旦。因着前些日子的事,我总想着小心行事,不想却让这小贱人寻了先机。”季淑然深深吸了口气,“你们说的不错,在燕京城,我尚且还有几分顾忌,毕竟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一旦出事,各路人马都会出面追查。可要在桐乡,或者去桐乡的路上……”季淑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谁也查不到,便是查到了,痕迹也早就被清理干净。叶家是有银子,可因为银子引来贼人,也是屡见不鲜。”
夏菡和寻春一块儿点头。
季淑然伸手拂上桌上的琼莹花叶子,叶子顺滑翠绿。
一直以来,在姜家,在燕京城,要维持一个慈母的名声,且因为姜梨的归来和行事都太高调,她一直无法下手。这么被动的情况下,反倒让姜梨节节胜利。
眼下姜梨忽然提出要回襄阳,大概是想要和叶家重修旧好,为自己找个靠山,却不知这么一去,无异于在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丢掉了自己胜利的城池,转而去向一座偏远的高地发起进攻。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说的不外如是。
既然姜梨不想呆在首辅府,这也是一个机会,彻底将她驱逐出去,姜府里再也不会有姜梨的位置。
季淑然的手掐到琼英花叶片的经络之上,忽然伸手一抓,叶子被她揉的稀碎,根茎拦腰折断,碎成几片破絮,七零八落的落在地上。
她兀的站起身,道:“寻纸笔来,我要给爹写信。”
一个人难以办到这些事,要想在桐乡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还得依仗季家。
……
季淑然在这头商量姜梨离京的事时,芳菲苑里,桐儿和白雪也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这个要拿……这个也要拿……这件衣裳是前些日子才新做的,必须拿走,还有这双鞋……”
姜梨哭笑不得的对桐儿道:“我不过是回襄阳,至多两三个月而已,你拿这么多东西,好似我就留在襄阳似的。”
桐儿泄气:“谁知道襄阳哪里会不会缺什么。燕京城什么都不缺,可襄阳不一定。姑娘若是没有带够东西,那里又没有,怎么能行?”又忧心忡忡的转头道:“也不知道叶家的人如何,对姑娘好不好,这么多年没见了,会不会待姑娘亲热……”
姜梨都不忍心告诉桐儿,不说亲热,叶家人怕是看到她的第一面,定然是横眉冷对的。如她这般不吃羞耻的贴上去,姜梨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赧然。
“姑娘没有什么特意要带的么?”白雪认真的问,“或是要做的事。这一离开燕京,再回来也有些日子。想吃什么糕点,奴婢等会子就去买,襄阳未必就有这些。”
他们把襄阳看的跟什么穷乡僻壤一般,姜梨心中失笑,桐乡是很清贫,可襄阳却一点儿也不差。襄阳多富商,光从这一点就晓得,是什么都不缺的。
不过白雪的话却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笑道:“说的也是,这样吧,明日我们出门逛逛,吃点好的,也玩痛快些,毕竟在襄阳也要待很久。”
“真的?”桐儿一听,方才的担忧一扫而光,顿时欢呼起来。
白雪也很高兴。
二人都没有看到姜梨转过身,微微敛眸,神情一片陈肃。
在回故乡之前,她得去看一眼薛昭。虽然现在还不能将薛昭的尸骨带回,不能让他也回到家乡。但姜梨要去看一看他。
带着薛昭的血仇和性命,回到襄阳,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眼。
那是她死去的弟弟,薛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