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佟知阳都没发现是我做的手脚。”他说的很有几分自豪似的。
“不是掳走,这位哑婆,很有可能知道官差们现在的下落。”姜梨道:“所以,一定要小心。”
叶明煜站起身:“放心吧,舅舅办事,哪一次给你办砸了过?”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问:“不过这哑婆叫哑婆,该不会是哑的吧?要是哑的,你怎么问?她识字吗?”
“她不哑。”姜梨在他身后道:“她会说话。”
……
叶明煜离开了。
等叶明煜离开后,姜梨找人送了纸笔墨进来,开始细细的为叶明煜勾勒地图。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桐乡,桐乡的每一个地方她都知道。若是有不知道的,便是如今焕然一新的县衙,冯裕堂让县衙变成了“他”的县衙,姜梨没能知道里面究竟变了多少。
但桐乡这个地方,其他地方,她都是了如指掌。叶明煜要在桐乡行动,有了这份地图,如虎添翼,没有人能比她做的更详细。
等做完地图后,她又开始看卷宗,将卷宗里面有漏洞的地方记载下来,看看日后还能不能借着这个再揪出一些证据。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白雪和桐儿唤姜梨吃饭,姜梨也顾不上。天渐渐黑了下来,屋里点起油灯,姜梨这才惊觉已经到了夜里。她看了看窗外,皱眉问道:“舅舅还没回来?”
白雪摇了摇头。
“怎么去了这么久……”姜梨喃喃道,正说着,叶明煜身边的阿顺来报:“表小姐,三老爷回来了,哑婆也带回来了,您现在要不要见见?”
姜梨喜出望外,道:“就来。”
等去了房里见到哑婆,哑婆正在狼吞虎咽的吃饭,仿佛许久没有吃过好东西了。叶明煜坐在一边,翘着腿,啃着一个馒头,见姜梨到来,邀功似的道:“阿梨,怎么样,我把人带来了,一个人都没发现。”又道:“呸,冯裕堂真晦气,找人跟踪我,要不是我让人扮成我自己的样子引开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甩掉这个麻烦。哑婆住的地方倒是没人监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等天黑了才带她过来。”
姜梨看向哑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粥,这才看向姜梨。
哑婆的脸上因为苍老沟壑纵横,眼皮子搭下来,驼背,身材瘦小,便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大约因着做的是倒夜香的活计,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旁人都要避之不及。
姜梨却没有表现出嫌恶的神情,只是平静的道:“哑婆。”
哑婆看了姜梨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是谁?”
叶明煜吓了一跳,一路上,从他带走这老太太开始,这老太太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便是被带走时候的惊讶也只是短短一瞬。听说人到老的时候都是这么处变不惊,叶明煜就当这老太太是迟钝了。姜梨起先说哑婆会说话,叶明煜还以为是玩笑,谁知道这会儿哑婆真的开口说话了,声音虽然嘶哑,却还算清楚,他嘴里嘟哝了一句:“还真会说话啊。”
“我叫姜梨。”姜梨看着她,笑道:“哑婆,我找你来,是为了打听薛县丞原先的手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哑婆道:“我不知道。”
姜梨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冯裕堂换走了所有原先薛怀远的人,唯独没有换下你。大约也是觉得你不会坏事,但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对吧?”
哑婆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
“难道你不想为薛县丞报仇吗?”姜梨笑笑,“薛县丞可是个好人。”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薛怀远曾经帮过哑婆。
哑婆原先是个寡妇,丈夫年纪轻轻就死了,她没有子女,也没有改嫁。因着相貌丑陋,又独身一人,时常遭人欺负。薛怀远带着他们上任的时候,哑婆已经是个丑陋的被人欺负的老妇人了。
她时常去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又不愿意做乞丐乞讨街头,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薛怀远见她年纪大了实在可怜,便让她在县衙里倒夜香,一月也能拿些月前,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的。
若非薛怀远,哑婆怕是早就冻死在某个冬日了。而哑婆的哑,正是因为她常年遭受别人欺负,渐渐的不愿说话,别人就以为她不会说话了。但姜梨知道哑婆会说话,因为有一次薛昭拿自己摘得野果给哑婆的时候,她听到哑婆对薛昭说“谢谢”。
冯裕堂换走了县衙里的所有人,却没有换走哑婆,大约是因为觉得哑婆只是个倒夜香的,没什么用处,另外,哑婆还是个哑巴,便是真的看到了,听到了,也说不出去。
但姜梨今日在县衙里看到哑婆还在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哑婆木然的看着姜梨,这令她看起来像个假的偶然,她含糊的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这不是相信我。”姜梨轻声道:“这是相信公平和正义。”
“难道薛县丞入狱,是公平的嘛?难道冯裕堂那样的人能坐上地法官,又是正义的吗?别的不说,薛县丞在的时候,哑婆,你过得应当比现在好多了吧,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不是吗?”姜梨笑笑,目光扫向一边桌上,那里,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哑婆一扫而光,而哑婆身上穿着的冬衣,已经破了许多洞。
哑婆低下头。
面前这位富家小姐说的没错,从前薛怀远在的时候,她吃的饱穿得暖,薛怀远的儿子薛昭和女儿薛芳菲还时常给她送东西接济。如今她虽然还在县衙,可别说是月前,便是平日吃的都是官差们吃剩的饭。
日子不好过,冯裕堂上任的日子,就像她年轻时候遭人欺辱的那些日子。但这世上,为何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哑婆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姜梨,她问:“你为什么要帮薛家?”
“我和薛家有故交,”姜梨道:“也是受人之托,替薛家平反。您请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是您告诉了我们这些事,冯裕堂也查不到您头上,我能保证您的安全。”
哑婆沙哑的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褶子挤做一团,却比方才的阴沉,看起来要慈祥许多。她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活够了。还留在县衙,就是为了看冯裕堂这个县丞能做到几时。我希望能给薛家报仇,但我做不到,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你。”
叶明煜张大嘴巴,乍然从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妇人嘴里说出这么大一段话,委实令人吃惊。而她说的话里,却又让人感怀。
姜梨静静的看着她,半晌,伸手握住哑婆的手:“谢谢您。”
年轻饱满的手和苍老干枯的手叠在一起,却像是给老人重新注入了生机。哑婆的眼睛变得很亮,她说的很慢,却一字一句很是清楚。
“冯裕堂他们,换掉了县衙里的所有人。薛大人下狱,他的手下们不服,被关起来。有一个挣扎的厉害的小黑,被他们杀死了。剩下的人冯裕堂害怕杀得太多生事,便将他们送到东山的矿道里,给人挖矿。”
“东山矿道?”姜梨惊讶,“那不是一座早已废弃的矿山吗?”
哑婆看了她一眼:“难得你也知道。”
叶明煜插嘴:“那矿山是什么?桐乡还有矿山?”
哑婆叹息一声:“矿山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到了年轻的一辈,别说是外地人,就是桐乡本地人,也不晓得桐乡还有座矿山。几十年前,有人在桐乡东山里挖到了金子,旁人说是金矿,便上报了朝廷。朝廷派人下来探勘,还让人在矿道开采,但挖了整整一年,除了面上一点点,并未挖到金矿。当时负责挖矿的官员都被罢黜,这座矿山也就是废弃的矿山。”
姜梨听着哑婆说的话,她的表情不像叶明煜一样惊讶。桐乡年轻小辈们,甚至有些年纪大一点的都不知道这事,但她知道。薛怀远上任前,要了解桐乡的过去,东山矿山的事,也是亲自看过的。
姜梨道问“既然是一座废弃的矿山,冯裕堂为何要将他们送往那里?”
哑婆冷笑一声:“因为冯裕堂要折磨这些人。他又将那些人送到矿山,让他们从早到晚在矿道里干活,直到挖出金子,谁都知道东山挖不出金子,那些人一辈子挖不到金子,一辈子就别想出来。”
“他这是滥用职权,矿山的开采,都要经过朝廷上报,他竟然私自采金,便是个废弃的矿山,也足够成为他的罪名!”姜梨怒道。
“这位小姐,你要知道,矿山里干活的人,没有一个是舒适的。况且冯裕堂本就打算折磨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我听冯裕堂的手下说,那些官差们被脱光衣服,四肢绑上镣铐,成日干活,干的不好,动辄拳打脚踢,死伤是常事。好好地七尺男儿,过的比狗还不如。这样下去,不知道能撑得下来的还有几个,不知道活着的还有几人。”
“这也太过分了!”听完哑婆的话,叶明煜一拍桌子,“简直丧心病狂!”
姜梨抿紧嘴唇不说话,让原来是官差的人成为奴隶,供认驱使,姜梨想象的出来那些人的凄惨近况。这样的折磨,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对他们的自尊心,也是极大的摧残。
冯裕堂还真的在桐乡无法无天了。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哑婆道:“这位小姐,如果你们要找那些消失的官差,就去东山看看吧。不过不要让人发现了,那里还有冯裕堂的手下监视……你们知不知道东山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姜梨道:“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些人。”
哑婆看着她,慢慢道:“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头,但既然你们开始调查薛家的案子,就希望你们调查到底。我这把老骨头,看着就要进棺材了,只要能给薛家翻案,让我看到老天爷还有公平和正义,搭上我这条性命,也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放心。”姜梨看着她,立誓一般的道:“我发誓,我会追查到底,不会半途而废,无论遇上什么麻烦,也决不放弃。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哑婆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