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记不大清了,看见胡姨娘觉得陌生了许多,但又觉得,其实是很亲切的。”
这当然是姜梨胡诌的,她并非真正的姜二小姐。但即便是真的姜二小姐,也决计记不得这些事情了,毕竟当时的姜梨实在太年幼。
但这句话却像是勾起了胡姨娘久远的回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慢慢的道:“是啊,当年……”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梨道:“当年,大姐姐从假山上摔下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白雪和桐儿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胡姨娘眼下看着是个好人,但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说起过去的伤痛,万一胡姨娘一个崩溃,又犯了癔症,这可怎么是好?
胡姨娘的丫鬟却像是得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微微颤抖着身子。
胡姨娘的目光看向姜梨,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她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问问,当年大姐姐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她是被人害了呢?”
她说话大胆而不避讳,一个重击接一个重击,丫鬟们都不知应当用什么表情才合适。但姜梨神情平静,仿佛问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胡姨娘平静的神色被打破了。
她说:“二小姐,慎言,有的话,这府里是不能够说的。”
“所以姨娘你才要装作癔症,假意不知其中隐情,装聋作哑,才能侥幸活着。却又日日受着锤心之苦,在女儿的死中走不出来。”她扫了一眼屋里桌上的东西。
姜家大小姐是早夭,不得入姜家祠堂。胡姨娘就把姜大小姐的牌位摆到屋里来了,日日供奉,屋里也是长年残留着香烛的气味。桌上还有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拨浪鼓什么的,可见胡姨娘到现在,心里还放不下。
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放下了,如此耿耿于怀,放不下,心里难过,无法释怀,是不是因为,自己女儿的死有内情,实在冤屈。她不甘心,又没办法,只能这样包含着愤懑和仇恨,隐忍的活着。
但一刻也不敢忘。
姜梨瞧着她,温和的额开口:“胡姨娘,倘若大姐姐还在世的话,今年也该出嫁了。她比我大一些,应当生的很美。”
胡姨娘微微闭了闭眼,姜梨瞧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复又松开。她看向姜梨,道:“二小姐,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姜梨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么?那真可惜。”她站起身,状若无意的拍了拍衣裳,道:“我本以为,倘若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些忙。倒不是我要帮胡姨娘,我只是为大姐姐可惜罢了。”
胡姨娘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姜梨招呼桐儿和白雪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今日我还有事,便不再这里久呆了。胡姨娘这里没有炭火,实在太冷了些,倘若姨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大可以来芳菲苑找我。芳菲苑有足够的炭火,也不冷,我想姨娘应当多来芳菲苑坐坐,毕竟……曾经我娘与您,也是很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回头,径自跨出了门去。
胡姨娘没有看她了,只是专注的看着自己杯里的茶。那茶叶是粗糙劣质的茶,还是丫鬟小心的存放起来,只等着有客人的时候拿出来喝,只是这院子常年没有客人。茶水放的久了,屋子里又潮湿,已经变了味。
丫鬟道:“姨娘……”
胡姨娘轻轻叹了口气,她道:“二小姐长大了。”
丫鬟没有说话。
“我的女儿如果还在……”她喃喃道:“也该长大了。”
“姨娘,现在该怎么办呢?”丫鬟小声问道:“二小姐找上门来,难免会被夫人发现。”
“二小姐和夫人之间,必然不死不休。”胡姨娘平静的垂下眼眸,道:“现在就是时候了。”
走出胡姨娘的院子,白雪和桐儿似乎这才回过神。
“没料到,胡姨娘看起来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癔症。”桐儿道:“奴婢起初听府里的人说,胡姨娘什么人都不认识了,今日一见,分明清楚地很。”
“奴婢也觉得奇怪,”白雪插嘴:“胡姨娘和奴婢心里想的全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姜梨笑问。
“倒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别人嘴里说的胡姨娘和这个胡姨娘不是一个。”白雪见四下无人,又凑近姜梨悄声问道:“姑娘起先说,大小姐的死另有隐情,是什么意思?大小姐该不会是被人害了吧?”
桐儿也紧张兮兮的看向姜梨。
高门大户里这些事情她们也曾听过,只是姜家相对来说,人口算是比较简单。这种事情,大家一时半会儿也从未想过。只是刚才姜梨和胡姨娘说话的时候,其中透露的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还不确定呢,别胡说。”姜梨道:“此事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剩下的,咱们再看看吧。”
白雪和桐儿连忙噤声。
姜梨心中却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胡姨娘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姜大小姐的死的确不是意外。而胡姨娘的提醒,似乎也证明了,她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顾忌着什么人。
姜家三房是庶子暂且不提,姜家二房也没必要对付一个大房的妾室,唯有大房……姜大小姐是在季淑然进门之后才出事的。以如今姜梨对季淑然的了解,季淑然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不意外。
不过如果季淑然真的和姜大小姐的死因有关,那姜梨就要对这位胡姨娘刮目相看了。能忍下生死血仇,却又不是依附于季淑然而是过的落魄,这绝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在等待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她就会出来复仇,就像自己一样。
如今,只需要打听清楚就行了。
离开姜府以后,姜梨还是照旧去叶府看望薛怀远。但因为心里想着胡姨娘的事,姜梨在叶家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叶世杰瞧见她如此,以为姜梨是在担心薛家一案牵扯到了永宁公主,姜梨是在为得罪成王而忧心,就道:“近日成王忙着自己的事,陛下有心削减成王的势力,成王无暇顾及薛家一案。你倒是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我反而担心永宁公主,听闻这位公主想来行事无忌,这几日你出门多带侍卫,如果可以,不必天天往来叶府,我和三叔会照顾好薛大人。”
姜梨回过神,看向叶世杰。想想第一次见到叶世杰,叶世杰对她剑拔弩张的模样,如今却是诚心诚意的为她着想,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奇妙,想想也是感慨。她笑道:“我无事,好歹背后还有姜家靠着。倒是你,你与我绑在一块儿,永宁和成王要是想要对付我,说不准会迁怒与你。你在官场上更加艰难,凡事小心,如果可以的话,暂时放下你的原则。倘若与你的原则相差太多,可以寻我父亲帮忙。我父亲最是看重利益,如今你是户部员外郎,倘若你高升,与他有利,他会帮衬的。”
叶世杰觉得有些古怪,姜梨说起姜元柏,评价的仿佛不是自己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不过叶世杰心里也清楚,姜梨说的没错。虽然姜梨比他年纪小,很多时候,姜梨看起来对世情倒比他更老道一些。
真不知怎么才养出了这么个性子。
叶世杰没有再继续多说了,姜梨回头探望了一会儿薛怀远,与叶明煜说了会子话,便回了姜府。
永宁公主能做出什么事,连她也猜测不出来,凡事稳妥为好,这些日子,除了叶家,她还是不要去其他地方,省的出什么意外。
等回到姜府,到了夜里,姜梨站在窗前,再次吹响了那只画着牡丹花的哨子。
这一回,赵轲出现的很快,虽然他竭力想要表现出冷静,但姜梨还是能看出他神情中的无奈。
“姜二小姐有何吩咐?”赵轲问。
姜梨道:“赵轲,你七年前来姜家,那时候我已经去青城山了,虽然在这之前你也没在姜家,但我想,之前姜家发生的事,你的主子应当让你查过的。”
赵轲有些不解:“属下不明白。”
“我想,或许你知道一些姜府里的秘辛,旁人不知道的事,我过去不知道的事。你既然知道了,不如分享与我,让我也明白明白?”
她说的轻巧,听得赵轲却是一怔,片刻后,面色似乎青白了几分,简直有几分对姜梨难以言喻似的。他道:“属下……属下并非探听旁人秘密之人。”
他又不是那些街头巷尾喜欢嚼舌根的长舌妇人,平日里就爱打听些家族八卦。姜梨这话,分明就是把他当做小厮丫鬟用了,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小事情自然不必你理会,”姜梨道:“但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总知道吧。别的不说,姜家大小姐,我父亲的第一个庶长女,多年以前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呼。不过今日我的了些传闻,姜大小姐的死并非全然是个意外。赵轲,这其中,你知不知道些什么隐情?”
……
国公府里,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侍卫文纪站在书房里,低头对面前人道:“姜二小姐今夜又吹响了哨子。”
红衣青年坐在书桌前,长袍软软的铺在地上,冬日,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地摊。华衣在上,衬的那地毯似乎也生出宝石般的明亮光泽。
“哦?”姬蘅问:“为何事?”
“打听多年前姜大小姐死去的原因。”
“噗”,正在喝茶的陆玑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他道:“姜二小姐居然问赵轲打听这种事?”
那是赵轲啊,国公府里功夫数一数二的赵轲,居然就被当成了打听秘辛八卦的探子,这样随意使用?
姬蘅说有要事的时候就吹响哨子,但姜梨这吹哨子吹得也太频繁了,这也不算什么要事吧?
“她还挺不客气,”姬蘅笑了一声,神情没有生气,只道:“真拿自己不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