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妾身今日前来,是来回答二小姐昨日问的问题。”
姜梨笑了笑,胡姨娘是个聪明人,昨日没有立刻回答,无非是为了权衡利弊。但到了今日,她就马上做出了决定,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不急,”姜梨笑道:“我说过了,胡姨娘希望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不急于一时,我不会逼你的。”
“二小姐菩萨心肠,自然不会逼迫妾身,只是依妾身所看,二小姐和季氏之间的恶战,很快就要开始了。妾身与季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自然是偏帮二小姐。所以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二小姐表心。”她说:“妾身愿意助二小姐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姜梨笑笑,“胡姨娘不必说的如此正义,助我一臂之力还是借刀杀人,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况且,帮我,不等于帮姨娘自己么?”
胡姨娘看了姜梨半晌,忽然笑了,她一笑,显出几分娴静温婉的姿态来,她说:“二小姐和夫人,还真是不一样。”
她说的“夫人”,自然是指叶珍珍。
姜梨无所谓的一笑:“我与我娘相处的时间不长,也只有从别人嘴里才能得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姨娘与我娘曾经交好,大约姨娘知晓。”
“夫人是好人。”胡姨娘轻声道。
“因为我娘容得下您的大姐姐的存在,而季氏容不下吧。”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都沉默了,桐儿和白雪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安静的站在姜梨身后。
“二小姐胆子太大了,”胡姨娘道:“说这些话,就不怕老爷听到么?”
“姨娘把我爹想的也太过耳聪目明,”姜梨淡淡道:“他要是真能什么都看见,什么都听见,这府里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糊涂事了。”
“二小姐是个明白人。”季氏垂下头,慢慢道:“月儿从假山上掉下来,的确不是意外。”
“月儿”是姜大小姐的乳名,其实无论是姜大小姐的乳名还是大名,整个姜家,似乎都无人记得起了。这只是一个庶女,当初若非叶珍珍心软,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因此月儿最后的死,大家也认为都是命,本就没有出生的命格,挣扎到最后,也挣不开命。
但究竟是命还是阴谋,却没有人继续在意,除了她的生母。
“您慢慢说。”
“我生下月儿后,夫人后来也有了二小姐。夫人待月儿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月儿一份。虽然月儿是庶女,其实与二小姐的待遇,差的并不多。妾身当年很庆幸,能遇到夫人这样的好人,只愿月儿平平安安长大,嫁给一户老实的人家,平淡过日子,也很好了。”
“只是没料到夫人去的那般早,后来季氏进门了。”她看向姜梨,自嘲的笑笑:“虽然季氏表面上看起来,也极是温婉大方,对月儿也很好。但女人么,总有一种直觉,她看月儿的眼神,总是有种妨碍。”
“我想让月儿远离着她,不要靠近她,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她们把月儿当做是陪着姜幼瑶玩耍的玩伴,但寻常人,怎么会这样待自己的玩伴,那一日……”
那一日,姜家大小姐在府里和姜幼瑶玩儿,姜幼瑶才将将两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姜家大小姐不知道做了什么,总归是碰着姜幼瑶哪里了,季淑然大怒,顺势踢了姜月儿一脚。姜家大小姐才四岁,那一踢,却是没有留情,直将姜月儿踢得仰倒,后脑磕着了门槛上,人当场就没了。
季淑然只是慌乱了一刻,就立刻做出了决定,只让下人带着姜月儿去假山上,做出姜月儿从假山上不慎跌倒下去,这才丢了性命。
“他们也不想想,月儿才四岁,如何爬的上那样的假山。”胡姨娘虽然竭力想要平静的说出过去,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她蜷起手指,胡乱的抓了一下,仿佛要抓住自己那已经消失的女儿,她道:“我的月儿,就死在了季淑然的手上。”
“你如何知道的?”姜梨问。
“我的丫鬟,她叫抱琴。”她抬首,示意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她道:“她的孪生姐姐,叫司棋,那一日,就是跟在月儿身边。她在外面,恰好瞧见了季氏吩咐旁人做样子的事情,立刻趁人不注意,跑回了院子,告诉了我。”
“那个丫鬟呢?”姜梨问。
“死了。”胡姨娘垂首,“那一日院子里的人,全都做了替罪羔羊。司棋以保护小姐不利,被活活打死。我没能救得了她。”
“你知道此事,为何不告诉父亲呢?”姜梨问。
“二小姐,你以为,我没有告诉过老爷么?”胡姨娘讥诮道:“只是我的话,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是因为失去月儿得了癔症发疯,诋毁诬陷季氏,甚至还想将我送去庙里,若非老夫人惦念主仆之情为我说话,我怕是早就在去往哪个庙的中途,就得了意外,死于非命了。”
姜梨沉默,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说的话,府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么?”
“如何相信?”胡姨娘道:“她是季家的小姐,如今的正房夫人,温柔大方,贤良淑德,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对一个并不妨碍她的庶出小姐动手。或许吧,也许有人察觉到其中不自然,但是当时季家正是蒸蒸日上,有谁会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得罪季家这门姻亲,二小姐,你也身在姜家,人情利益,你当看的比我清楚。他们也有亲情,只是这点亲情,也要讲究利弊。在利益面前,很脆弱的。”
她说的似哭似笑,姜梨却似乎能透过这年华不再的妇人脸上,瞧见她满腔的愤懑和悲伤。
胡姨娘平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府里,有一个人应当会相信我,就是夫人。可惜她已经死了。这可能就是我的报应吧。”
“什么意思?”姜梨敏感的察觉到她话里其他的意思。
“二小姐,这件事情,埋在我心里也有多年了。”胡姨娘惨笑道:“这府里,人人都避我如瘟疫,我也没能把这秘密说给旁人听。但如今你来了,我想,你应当也要知道这件事才对。其实夫人的死,当初并非偶然。”
姜梨一听,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本就冷的天气里,更是寒冷彻骨,她的笑容消失殆尽,只问:“胡姨娘,你可要说清楚。”
胡姨娘像是没看见姜梨脸色的变化,自顾自的道:“当初,季氏刚刚进门,一开始,我以为只要表现的温柔顺帖,季氏就会饶过我们母女,不去找我们母女的麻烦。那时候,我时常去讨好季氏,给季氏送我做的吃食,刺绣之类。有一日,我听到季氏与她的嬷嬷说话,说的却是当初给夫人瞧病的大夫,如今又回到了燕京城,得找人灭口才是。”
“你说什么?”姜梨皱眉,“我娘当初不是因为生我,身子虚弱才过世的?”听闻原来的姜二小姐正是因为此事,才十分自责。若非拼命生下自己,叶珍珍也不必走的这样早。
“身子虚弱,慢慢调养就是。”胡姨娘道:“但夫人那半年,身子却是每况愈下。当时我们也没有多想,那一日,我却突然觉出些不对来。夫人死后,夫人的几个贴身丫鬟,也都因为各种原因,要么要回家照顾病重母亲离开姜府,要么就是出府嫁人,半年间,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便是二小姐你身边的这些丫鬟,夫人留给你的,也没有什么了。”
“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季氏买通了这些丫鬟和瞧病的大夫,在夫人的药膳里做手脚,让夫人出事。”
姜梨摇头:“但这没有必要。我父亲是在我娘过世后才相中季氏的。季氏那时候,还待字闺中,整个燕京城,按季家的门楣,虽然找不到姜家这般高门,但普通官家的少爷,还是绰绰有余。不必在这里,给人当个续弦。”
“这也是妾身不理解的。”胡姨娘的面上,也泛出些困惑,“要说季氏之前就青睐老爷,才用了这般狠毒手段,却也说不过去。季氏和老爷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姜梨不说话了。
“知道了此事后,妾身不敢声张,只怕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胡姨娘道:“便想,只要能护的月儿长大,这些事,就当不知道,烂在肚子里才好,没想到……”她苦笑一声:“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夫人平日待我这般好,我不能为她诉冤,所以活该我失去月儿。这是我的咎由自取。”
姜梨看着她,她知道胡姨娘伤心,但她没法再继续同情胡姨娘了。倘若当初胡姨娘将这些事情透露出一点点,真正的姜二小姐对季氏起了提防之心,也不会酿成最后的悲剧。虽然眼下众人看来,她这位姜二小姐除了过去的名声不好,一切都有,但只有姜梨知道,真正的姜二小姐,世上已经没了。
叶珍珍想要保护的女儿,并没有在姜家活下来。
“二小姐,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我的罪,自然有我自己背,但季氏身上背了两条人命,还能过的如鱼得水,我不甘心。”这一回,她连“妾身”也不称了。她道:“我忍了这么多年,想过怎么和她同归于尽,但我连她的身都近不了。我没有银子,支使不动下人,说句难听的,就是想给她下毒,都没钱买砒霜。我又觉得,这样让季氏死了,实在太便宜她了。便是我杀了她,旁人只会说,我恶毒狠辣,杀了当家主母,所以活该我的月儿活不长。但季氏呢?还是一个贤良的名声,死了也死的光明,那不是我想要的。”
姜梨看着她,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想说什么呢?”
“二小姐,我知道你带着桐乡百姓上长安门鸣冤鼓,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能替他洗尽冤屈。且不说月儿,夫人是你的娘亲,你一定有办法,为夫人的死证明清白,不是么?”
“那么你呢?”姜梨问:“胡姨娘,你能做什么?”
“我能……付出一切。”那死水一般的妇人,眼里渐渐迸发出复仇的火焰,像是被猎人带走幼崽的母狮,闪耀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她说:“包括我的命。”
她突然站起身,面对着姜梨,跪了下来。
“妾身,求二小姐。”
姜梨看着她,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初沈府里,被软禁起来的,走投无路的自己。
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她道:“胡姨娘,起来吧,我答应你,不是为你。而是,季氏必须死。”
她应该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