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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嘉元年的夏天,京城雨水丰沛,连续三个多月都泡在水汽里,难得见到太阳露头,直到立秋还不见放晴,早将满城百姓熬得心烦意乱。
而就在七月十六,平远侯赵顺德停灵办丧事的头一天,老天爷却像凑趣似的,给了个响晴薄日。
天气好却不热,天空蓝的通透鲜亮,名副其实的秋高气爽。
侯府大院里白幡漫天,金银箔堆积成山,一大早就反着金亮亮的阳光。
赵老太公自外院颤巍巍地爬下自家的半旧灰蓝布棚马车,刚一迈进正院大门,就被这亮光耀得两眼发花,忍不住抬起袖子遮挡。
正院遍铺青砖,两侧环抱着抄手游廊,描金画彩的檐下挂着大大小小的金丝鸟笼,鹦鹉和画眉等雀儿叽叽喳喳打着嘴架,一旁的台阶底下卧着大奶奶刘氏养的巴儿狗,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惬意的呻.吟。
虽说鸟笼上缠着白绸,狗身上也绑了白粗布,却显不出一丁点丧事该有的哀戚气氛。
迎面遇上同来吊唁的族亲拱手招呼,赵老太公也笑着拱手作答……还好,这笑正是在嘴边一闪,就被老太公及时忍住了。
难得晴了天,大伙儿都不由自主地神清气爽,真是要刻意板着,才能不在这场合喜形于色。
老太公暗中叹了口气,也不怪大伙儿伤感不起来,这几年来,平远侯赵家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赵氏也算京城大族,虽说平远侯一门已是三代单传,与族中其余亲人的血缘是越来越远,可早在侯夫人在世之时,族亲之间的走动往来还算亲厚。
自打数年前老侯夫人过世,大少爷守孝完毕娶了大奶奶刘氏进门,平远侯家与族亲的往来就骤然减少,到近两年,族中亲戚几乎没人敢来登门了。
没办法,那位大奶奶不但个性剽悍,而且视金钱如性命,谁敢占她一分一毫的便宜,她就跟谁不共戴天。
族亲中但有上门寒暄几句的,都会被她当做来打秋风,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斥骂出门。
赵氏族人除平远侯这一脉之外,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考过个举人,担个小官,人有脸树有皮,被大奶奶这般相待,真有心打秋风的亲戚也不敢登门了,余人更是不敢来触这霉头。
实在是很不像话,老太公觉得,这事儿也要怪老侯爷赵顺德。
刚过世的老侯爷赵顺德是赵家族长,于两年前升任蓟辽总督,官居正二品,常年于辽东镇守,极少回家,但儿媳妇的做派,他不见得就不知道,之所以放任不管,族亲们也能想得到,是因为侯爷与这儿媳妇志同道合,一样地爱财如命,都觉得但凡是省了钱,就是上上之好。
早在侯夫人过世后,大奶奶进门之前,族中公产的进项就再不见分给侯府外的族人了。
至于他儿子大少爷赵仕进,没人会想起去追究他有什么责任。
赵顺德的一儿一女都是怯懦软弱的性子,自从娶了刘氏,听说赵大少爷不经夫人提前教授,就连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总之是,赵老侯爷这两年纵着儿媳妇将族亲们几乎得罪了个遍,平远侯府也与族人断了往来。
也就别怪族亲们对老侯爷之死生不出什么哀戚之情了。
直等到老侯爷急病过世,大奶奶才终于放下.身段,依礼给族亲们都下了帖子。
“显见是冲着赙仪来的。”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议论。
老太公不屑地扫了说话的人一眼,人都死了,总不该在人家的灵堂前说话还如此刻薄。
虽说……话是真话。
眼看日上三竿,来在庭院里等待吊唁的客人却仅有二十来个,且都是赵家的族亲,一个老侯爷的贵胄同僚都不见。
钟鸣鼎食的权爵之家,丧仪的头天却仅仅来了这几个人,场面实在寥落得有几分寒掺。
“可见传言为真,侯爷犯下的即便不是谋逆,也是桩了不得的大罪。
同僚们都要避嫌,唯恐惹祸上身。”
族亲之间低声议论着。
“话虽如此,毕竟人都已死,一了百了,今上都未露出追究之意,这些人便急着撇清,未免太过凉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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