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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茫没有来得及想完,四周的光线已再度开始盘扭,但这一次场景没有很快定下来,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碎片——
“我说了,我不想出去逛庙会,我要跟干娘学平织。”
女孩子的嗓音稚嫩柔软,却很倔强,“你自己去吧。”
“你不去哪有什么意思啊。”
是林韵在喃喃,“走啦,我给你买糖画吃。”
“我不要,哼,谁跟你一样天天不学好。
干爹都教了你一个月了,靛青染料你还是调不出。”
她朝他扮着鬼脸,“略略略,猪脑瓜。”
画面又一转,是杨柳岸堤边,社戏欢腾,金红色烟火在夜空轰然绽开,继而锦鱼曳尾般漾开点点碎光。
长大一些的俩人看着天上的烟花,湖中的倒影,蜻蜓自他们身边低飞绕过。
苏巧坐在桥沿,晃荡着鹅黄色绣鞋,花瓣般柔软的嘴唇一动一动。
她正在和林韵讲着笑话,不过每次讲到一半自己就先岔气了,她的笑话是这样的:
“嘿嘿嘿,我给你说,哈哈,从前有一个人,他噗哈哈哈……然后因为口吃,所以哈哈哈哈你知道的!
然后他就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我的娘啊,逗死我了,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噗哈哈!”
说着真的拭了拭光彩明媚的眼角,“哎,你怎么不笑啊?”
林韵于是就真的配合她露了个笑脸,苏巧满意了,揉着林韵的头发:“这才对嘛,我再给你说一个啊,这个更好笑,哈哈哈哈——”
这样的青涩无邪,两小无猜在顾茫眼前如逝水湍流,少年与少女像皮影戏一般越趋成熟。
从垂髫小童,到芳华年少,在林韵的回忆里,他一直都在暗慕着苏巧,但是自始至终,苏巧都一直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和他说笑,喝酒,谈心,她把他当世上最亲近的人来看待。
至于亲情之外的东西,她好像并不明白。
“巧妹,一起出去走走吧,天气这么好。
你不要总是那么操劳,累坏身子就不好了。”
可是苏巧总是说:“算啦算啦,忙死老娘啦。”
“你总那么拼做什么?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了。”
她摇着机杼上的纺线,低头笑道:“穷怕了。
穷怕了。”
她是穷怕了,没有灵根,没有钱帛,健康时尚能凑合过日,一旦有个病痛灾祸,像她这样的人,也就只剩下了束手待毙这一条路可走。
这世上不是没有救命的法子,在重华帝都的神农台坐医馆里,端端正正地摆着能愈百病的灵药,能延寿数的仙草,伴随着一个寻常百姓绝对出不起的价钱。
镇上的居民一茬茬地出生,又一茬茬地夭亡,贫瘠瘴疠地,能活到不惑之年的都该去祖坟前头烧炷高香。
苏巧看在眼里,心中常感到莫名的焦灼,尤其当听到那些年幼的孩子在爹爹或娘亲去世时无助的哭声,她就愈发停不下手中的纺线,好像那根纤细的线是她唯一可以紧握住的救命稻草,为此她心甘情愿地去向阔少们低头,向小姐们赔笑。
“定些衣裳吧?我们家手艺很好的。”
她总是那么努力地招徕着生意,不知疲倦般伏在机杼前忙碌着。
她的鞋子绣的最漂亮,卖的也最俏,所以她常年都在重复这样一串动作:弯下身子,跪在客人面前,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一双双尊贵的脚,耐心地替他们丈量码度。
她比林韵不幸,比林韵早熟,比林韵坚强,可是她也比林韵焦心太多太多……日复一日,她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焦虑。
这一段记忆最后的情形是苏巧为了什么在和林韵争吵——
“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
!”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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