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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时敏饶有兴致地看完几对织工操作织机后,拿起一套提花本子翻检片刻。
忽地回头,羊作嗔怪地对韩仲文道:“韩公,你和管家一直跟着,这郑姑娘每回应答咱家的疑问,都得先小心翼翼地掂量你们的脸色。
怎滴,怕咱家偷师?”
韩仲文忙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公公屈尊光临,吾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祥麟上前笑道:“韩老爷,走走走,请马某去前厅喝一杯菊花酒去,莫在此处碍眼讨嫌。”
韩仲文自然遵命,打着哈哈,与老彭陪马祥麟出去了。
刘时敏撇撇嘴,转向郑海珠时,面色温煦不少,挥手让她继续带自己参观织坊。
“听马将军说,姑娘是漳州人?”
“回公公话,小妇是漳州龙溪县人。”
“哦,”
刘时敏掏出从馆驿拿出来的洁面帕子,摩挲着上头的圈绒,赞叹道,“韩府有造化啊,得你这员良将。
来,给我说叨说叨,这个帕子怎么织的。”
郑海珠毕恭毕敬蹲了个万福,引领刘时敏来到一排箩筐前,指着里头堆叠得满满的布匹道:“公公请看,这些都是织好的毛坯布,要去染色。
我们松江常见的药斑布和紫花布,乃分别用蓼蓝和本地特有的紫花染成,呈现深蓝色和棕黄色。”
刘时敏点头,指指自己身上的袍子:“对,今日我穿的这身长衫,就是在你们府城衣帽铺子买的蓼蓝料子。
历来文人雅士崇尚那种澹澹的青,什么天青水青竹青烟青梅子青。
我却独爱这种墨蓝色,瞧着像夜里的天儿,琢磨不透。
不过,祥麟说,他那身菱格布才是最上乘的松江棉布,让老夫也做一身。
咳,他是年轻人,又何等英武潇洒,穿什么都好看。”
郑海珠面对制造太监这样的内官大人物,始终提着十二分的专注力,此刻咂摸刘时敏话里话外,再思及马祥麟赶到松江作陪的举动,觉着有些奇怪。
万历时期两大臭名昭着的外派内官群体,就是矿税太监和织造太监。
照理,家父死于矿税太监之手的马祥麟,对于性质类似的织造太监,也会比较反感吧?没想到竟颇有私交的样子。
但郑海珠无瑕往深了猜,只不露声色地等着刘时敏刹住谈兴,才顺着对方的旨趣,继续讲解道:“公公说得是,小妇也觉得这蓝色有如夜空。
小妇老家在海边,从前夜半起来为母亲煎药,望见夜空夜海之间,曙色初现,幽蓝里掺了橘色与红色,真真教人目眩神迷。
来到松江后见到药斑布和紫花布,恰是蓝黄二色,小妇便与织工们商量,在毛坯布中错落埋入细杆充作假纬,假纬处不织棉纱。
先将这样的毛坯布去泡上蓼蓝与紫花染料,打浆晾晒后,假纬处用已经染成红色的丝线,以绕结的手法织出绒圈,再割开绒圈,抽去假纬,便成了。”
刘时敏一面以手指肚轻轻触抚帕子上如云霞般的红色丝绒,一面眯着眼睛听郑海珠讲述。
他十六岁净身入宫,如交鱼入海,已在帝国的庞大内廷,游弋十多年,阅人无数。
从侍奉帝后嫔妃的宫女,到内织染局的女匠人,她们的双眸,就算不至于暗澹无光,也被怯惧卑微之色笼罩。
浑不似眼前这个女子,神情沉静端严,眼中却不时扑闪着热烈生动的火花。
短暂的瞬间,刘时敏想起紫禁城中那位尊贵的女子,也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眼神。
虽然,他的战友,早已打探清楚,郑姑娘与那位郑贵妃之间,一定没有什么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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