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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三足双耳兽纹炉里的炭火已经灭了大半。
屋外,北风夹着冻结成冰的雪子一阵阵地敲打着窗棂。
我跪坐在忽明忽灭的炉火旁,看着手中湿漉漉的短袄懊丧不已。
这短袄是我六岁那年柏妇帮我做的,袖子虽短了许多,但却是我唯一一件冬衣。
今天也不知是在哪儿刮破了,后背心上竟多了一道两寸多宽的口子,露出一堆乌黑发霉的破絮和成团的芦花。
夹层湿了,冬衣就算废了。
之后三个月,我怕是要挨冻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袄子丢在一旁。
然后,像往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了一卷竹简摊在案上。
将军府里的仆役多是庶民,而我只能算个奴隶。
别说没有机会读书识字,要是拿出去卖了,说不定还抵不过一张狗皮。
可我疯狂地想要识字,我想知道阿娘每日哄我睡觉时唱的是什么歌,我想知道她疯疯癫癫时说的是什么话。
一个人如果盯着另一个人看上十日、百日,即使不说话,他们也会认识彼此。
那么,如果我每天都盯着这些竹简看,是不是终有一天我也能认识它们?
“我是阿拾,你们认得我了吗?”
我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竹条上歪歪扭扭的墨痕,喃喃自语。
咔,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心下大惊,想要起身收拾案上的书简却已经来不及了。
“子昭,你可真会挑日子啊,雍都这半月属今天的雪最大,你偏赶在这时候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韦革裼衣的中年卿士,他推门而入却不往里走,只笑呵呵地看着门外。
“既知雪大,百里兄又何苦出城相迎?”
门外,有积雪压断了树枝,在那声脆响里我听到了一个陌生却温暖的声音。
是将军回来了吗?我壮着胆子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我可等了你四年了,这么大的雍城除了你,就没人敢和我上摩崖山夜狩。”
革衣男子搓着手转身来寻火炉,我还没看清竹门边上颀长的人影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哎,这是哪里来的垂髫小儿?”
他看着我,讶异道。
我一对上来人的眼睛连忙扑跪在地上。
革衣男子走到火炉旁,捡起我落在脚边的一卷竹简,惊叹道:“哦吼,这样小的年纪识字已非寻常,读的竟还是兵家之书!”
“禀贵人,婢子不识字,只……只是在擦拭书卷。”
我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
“拭卷?用手不成!”
男子用竹简抬起我的下巴,他端详着我的脸,嘴角忽然一扬,转头对身后来人道,“子昭,这小儿生得有趣,不如送给我吧?”
送给他?!
我脑中一炸,慌忙朝他身后望去。
青巾束发,儒衣胜雪的将军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张天神般的面孔,心里又惊,又喜,又慌,又怕。
列国之中,士族间转送奴仆是极为寻常的。
只要有人开口求取,几乎没人会拒绝。
难道,我四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就要被转送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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