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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伸出手去,夺过诏书,定了定神,终于缓缓展开,只见熟悉的字迹一句一句出现在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因诸皇子幼时皆习书,兴宗皇帝曾亲自写过书帖,以便众皇子临摹,此时见那一笔一划骨肉匀停,字迹饱满,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的声音清凉如雪:“王爷仔细辨认,这可是矫诏?”
敬亲王只觉诏书上的字一个个浮动起来,扭曲起来,仿佛那不是字迹,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将一切都吸进去。
他只觉头晕目眩,不由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道:“如今不是妾身想要做什么,而是王爷该当如何。
奉诏还是不奉诏,难道王爷连先皇的遗命都打算抗旨了?”
敬亲王咬一咬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是我兄长。”
她嗤地一笑:“六爷将这样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就曾说:‘我那十一弟虽然耿直,却是个最妇人心软的。
’果然如此。”
放缓了声音道,“王爷心软,可惜那个人派人毒死自己亲生母后的时候,可不曾心软过。”
敬亲王腮边肌肉微微跳动,双眼圆睁,那样子颇有几分骇人,最后声音却低沉冷静得有几分可怕:“你胡说。”
“侍候太后的内官、宫女已经全都殉葬,这事原也该天衣无缝。
只有替太后配药的小赵,出事之前就得了伤寒,早早被挪到积余堂去等死。
算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
她回头招了招手,那内官便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王爷如若不信,细细问过小赵便知。”
那内官诚惶诚恐,低低叫了声“十一爷”
,敬亲王只觉得胸中似涌动惊涛骇浪,烦闷难言。
想起今日下午在正清门前,皇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分明是别有用意。
莫非他真的负疚于心?还是有意拉拢,想欺瞒自己一世?他本来性子直率,今日当了这样的大事,只觉得思潮起伏,再难平复,而如今千钧一发,自己身不由己已经被卷入漩涡暗流,粉身碎骨亦不足惜,而这一切太突兀太可怖,手中紧紧攥着那遗诏,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唯闻火盆里的银骨炭哔剥微响,她仿佛不经意,掠了掠鬓发,道:“妾身也该走了,再迟宫门便该下钥了。”
敬亲王终于下了决心:“有桩事情我要问你——那日在城外,车里的人可是你么?”
说罢紧紧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她但笑不答,随手从几上花瓶中抽了枝梅花,遥遥掷向他,花落怀中,刹那间寒香满怀,而她嫣然一笑,不顾而去,室中唯余幽香脉脉,似有若无。
炭火微曦的一点火光,映在十二扇泥金山水人物屏风上,屏上碧金山水螺钿花样流光溢彩,而风吹过窗纸扑扑轻响,他只觉得像做梦一般。
雪却是越下越大,待得天黑透,只闻北风阵阵如吼,挟着雪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虽有地龙火炕,室中又生着好几个白铜火盆,所以屋子里暖洋洋的,逐霞只披了一件百莲如意织金的锦袍,斜倚在熏笼上端详针工局新进的花样,她近来形容总是懒懒的,无事喜静静歪着,脾气又愈见古怪,每每便无理发作,前几日连最亲信的内官都因一件小事挨了杖刑,所以内官宫女们皆屏息静气,不敢扰她。
皇帝本来穿了一双鹿皮靴子,他走路又轻,一直到近前来,才说道:“也不怕冻着。”
逐霞似被吓了一跳,身侧捧着茶盘的宫女早就跪下去了,她却懒得动,只说:“这样大的雪,天又晚了,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这里人手不够,你一来,他们又手忙脚乱的,哪里还顾得上我。”
皇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烛台上滟滟明光映着,更显得肤若凝脂,他却拧了她一把:“你如今真是反了,这宫里人人都巴望着朕,只有你上赶着把我往外头撵。”
逐霞斜倚在熏笼上,似笑非笑:“你不过哄我罢了,今日慕娘可以去大佛寺还愿,我就没那福分,枯守在这深宫里头,哪里也去不得。”
皇帝亦是似笑非笑:“你要是想出去逛逛,等上元节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偷偷出宫去看灯。”
逐霞叹了一声,道:“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人家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还愿,我却要偷偷摸摸才能去瞧热闹。”
皇帝见她攥着那花样子,却是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几乎就要生生攥破了,瞧那样子倒真有几分像是在生气,于是道:“你这几日动辄这样子,倒是真的嫌弃我了?”
逐霞嫣然一笑:“我可不敢。”
又说,“只是你随口哄我罢了,上元还早,就算等到了那一日,你又指不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撇下我一个人。”
皇帝忽然兴起:“倒也不必等那一日了,今天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就是了。”
逐霞却怔了一下,皇帝催促道:“快换了大衣裳,外头冷,又在下雪,穿得暖和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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