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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苏祁依然坐得直直的,这样他无法看到靠在后面的苏紊,他用如同刚刚睡醒般的气息说,“我想,我今天就要死了。”
苏紊的声音很慎微,可她是笑着的,因为她看见了某种她自始至终都认为可爱的模样:“是怎么样的?”
“不是怎么样。”
苏祁郑重其事地说,他转过头来,脖子因为身体的伸直而显得颀长,苏紊心中暗忖,又像一只还没长大的黑天鹅了,他看着苏紊脸上的笑容,声音平稳地告诉她,“是今天,这个时间之内,我是要死的。”
苏紊知道,他并不能理解那份语焉不详的恐惧,在这些日子的逃亡中,这份恐惧同样滋长在她心中,在少有的、她独自一人而看不见苏祁的那些时间里,它膨胀得尤其显眼,可是已经被她用某种她自己知道答案的原因压制了,而她明白,苏祁尚不能理解。
她也没有试图用更清晰的意识与这个熟悉的男孩交流,她只是用明媚的眼睛看着他,与他直面黑暗中吞吐的迷雾。
“那我呢?我有陪着你吗?”
苏紊问。
苏祁先是眨了一下眼睛,因为眼睛的光芒在夜里太明亮,所以闪烁之中,苏紊知道某种情绪正在他的肺腑之间翻涌,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后,细声地说:“你才没有。”
苏紊终于再一次伸出手,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手臂里。
苏祁还是下意识地反抗了几下,他说,别碰我,但他似乎很疲惫,最终还是被苏紊拉了过去,他安静地呼吸着,苏紊低头,看见睫毛下黑色的眼眸像一颗宝石。
“你还想去哪儿?”
苏紊问。
“我想选一个好地方。”
苏祁别过脸去回答,“这里有美术馆吗?”
苏紊低着头,她总是在挂念的人此刻正在她的怀中,她用一种很能让人平静下来的笑容看着苏祁思考,然后说:“有的,我带你去。”
“不要。”
苏祁说得很分明,他从苏紊的手臂中抽身出来,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我不需要你带着我,与其那样,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某种熟悉、精准,并且足够摧毁她的痛苦感裹挟着失落、凉意、抛弃以及许多细微的情感,再一次堂而皇之地宣告了自己又将降临,它尚且像无数只细小的蛇头,缠扰着心房游走,吐着信子窥探她即将碎裂的情绪,苏紊知道,自己的平静和幸福,只是一面可笑的薄玻璃。
她看着那个人摇摇晃晃、却像每一次一样坚定地离去,他的话就像这样的黑夜应当有的基调:“我不要和你一起。”
美术馆并不远,只是苏祁走得太慢了。
夜已经很深,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行走的过程中,他回头过一次,对着跟在身后的苏紊说:“你别跟着我。”
苏紊像受惊后不敢再靠近的黑猫一样远远地站着,每当他停下时,苏紊都把手按在身前,遥远地望向从他身上反射过来的光线。
有时他立在路灯下面,风把他的外衣吹起来,他就像个孤独的幽灵一样单薄。
这样的行走中,时间渐渐不可感知,苏紊跟着他飘进美术馆,如今这样的地方早已落灰,白色的石砌建筑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更加惨白,门前有一个小广场,地上的砖碎了几片,一些传单和广告应该是被干透后的雨水粘在了地上,留下糜烂的、被时间揉搓过后的痕迹,一口小小的喷泉已经尽是死水。
进门时,屋内的昏暗在一瞬间又让苏祁想起了上一个这样的夜晚,被困在大雨中的博物馆,莫名的爆炸和震动,以及穿过身体的电流。
他决心只面对自己,不再留意苏紊还在如何跟他。
于是他笃定地缓慢前行,走过一些路后,才发现美术馆其实并不那么阴森。
屋顶用了很多透明的玻璃,因此采光相当的好,走道和许多墙面也镶嵌了大块的落地窗,剔透的玻璃就像水晶,将夜晚稀少的光线来回折射。
他说不清楚,自己怎么说出了那样的话,可他是真的想到,自己就要在今晚死掉了,当那束几乎是命中注定的光线兜兜转转,最终落在火车站的灰色植被上展露给他那个谜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将会发生。
他现在做的这些,不算逃避也不算挣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但那种死的预感,也许比死亡本身的黑暗更加浓稠。
这让他痛苦绝望,他抬头时,所在的展厅里挂满了一位美国画家的作品,他看了一眼,这是上个世纪初期的人,生于俄国,十岁之后移居美国。
展厅没有光源,可是仍能看清楚画面,那些画极其抽象,几乎就是一堆色彩的碰撞,无一例外,每一幅画上将不同的颜色分成区块,用刷子般的笔触将那个区域填满,边缘处还留有笔刷的余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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