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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羊城炎热,进了十一月,天还是冷了下来,赵朴真腹部已微微凸起,本就懒待动,更是只在院子里教学生念书玩耍,足不出户。
她反应不算大,大概是之前赶路已是吐过了,如今只是嗅觉听觉以及味觉仿佛都比从前灵敏了许多,对面街上烧胡饼,饼干里头夹的烧羊肉的油烟味,都能让她不适。
连从前喜欢吃的嫩芦笋,也吃不了,总觉得味道怪,因此凡是人多的地方她都不愿意去,那浓浓的人身上的味,教她适应不良。
天凉了以后,蔬菜水果还是贵了起来,加上她又挑食得厉害,只吃豆苗、瓜苗和绿豆芽等几样瓜菜,买菜成了难事,老苍头连续买了几日,都没买到好的菜,不是太老,就是不新鲜。
这让她的食量锐减,连上课都有些蔫蔫的。
白家的女儿叫白英在她这里求学不多时,早已和她熟识,她性格虽娇纵任性,却有着一股率真可爱,人又聪明得紧,一教就会,也难怪白老板爱之若宝,绝不肯将她嫁出去。
没有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的,赵朴真教了她些日子,也不由对她喜爱起来。
白英又是个粘着杆子就紧着上爬的,和赵朴真越发亲近,看她挑食,便命人将自己家庄子上种出来的新鲜蔬菜送来给她,一边嘀嘀咕咕地翻着她桌上的书帖道:“怎的府学的陈道晓教授请您去讲经你都拒了?他家势大,之前父亲想把我送去和他们家的女家学,和她们家守寡的一个挺有名的女先生学书来着,只是他们家规矩大,要我去他家做丫鬟,我娘气性大,不肯我去做低伏小的……”
赵朴真笑了下:“我听说世族那边就好这一套,但凡要拜师求学,那必然得当亲生父母一般的敬爱着,有事弟子服其劳,他们好收寒门又有才华的子弟为徒,给一些利,便能让寒门子弟以性命以才华相报。”
和当年的孙绍璋一样,被褚时渊用,最后折了,从前上官麟也说过这些,上官麟身在大世族,对这一套却是颇为嗤之以鼻。
白英冷笑一声:“如今朝廷开了科举,寒门子弟想从科举博一条路的也不少,毕竟一旦投身在世族门下,和卖身无异,其实好处还是世族那边本姓的人享了的。
我家什么不多,就是钱多,又是独女,他们肯定舍不得让自家儿郎入赘商家,那可掉份子,就想着能做我的师父,呵呵,阿爹当时听了她们家的条件也说,就算要服侍,那也找个有真才实学的,就那点儿本事,太不划算。”
她捂着发热的脸笑道:“我阿爹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的逐利性子,先生可别怪我爹了。”
赵朴真看着白英手里那帖子,也嫣然一笑,府学山长陈道晓来邀她去讲经的帖子,她亲自执笔斟酌了半日,写了回帖,充分表示了自己的受宠若惊及因为身子不适只能辞掉的歉意,含蓄地推辞了。
她却不知道,她的回帖,被人来来回回反复研究了一回:“字确是不错,想来的确是有些才学,这纸也的确是京城里澄雪斋的出品,就是他们的卖得最好的澄雪纸,一匣子就得十两银子,也是京里高门世族才喜欢名帖上用这个纸,白纸里头夹杂银丝,显得低调又奢华,纸有些硬度,不容易皱,不容易失礼,正合适做投帖用。”
陈道晓微微捋了捋胡须:“能让白家那个老狐狸都砸了钱砸进去的,自然是有才学的。
白素山见多识广,一般人糊弄不过去——只是架子倒大了些,我亲自给她下帖子,她就算不懂,也能打听打听我是谁,和那些外边的人一样吗?就算身子不是,也该择日再商才是,直接拒绝了算什么。”
他对面的年青学生手里仍然拿着那张纸在手里掂量,笑了笑:“想来这些日子被咱们羊城这些富商众星捧月,捧出些脾气来了。
嫏嬛女史,嫏嬛者,天地藏书之处,好大的口气,偏偏这粤地没见识的人太多,倒被她唬住了。
白家本来说要将女儿送到咱们族学里跟着姑姑学的,他家豪富,本来姑姑这边的意思是怕那女儿在富商人家长大,骄纵任性,到了咱们学里带坏了咱们家里的女儿,于是便提了些条件,让她不许带奴仆,粗衣蔬食,先在咱们姑姑身边捧茶磨墨,执役三十日,想着磨掉她些娇骄二气,也看看心性和白家的诚意如何,才肯教她。
就这空档,硬是被这明慧学堂给截了胡。”
陈道晓一笑,倒有些轻蔑:“论理也是四妹妹太拿乔了些,别人家拿拿乔也就算了,白家是何等人家,都说钱能通神,咱们陈家,也就在这羊城还行,白家在这里找不到老师,也就是花点钱把女儿送进京又如何?不过是舍不得女儿离得远罢了,可不是做不到。
这次就算这次不被明慧女学截了,迟早也要被别的世家得了手。
到底是眼光短浅了些,白家就这一个独苗女儿,将来是要招赘承继家业的,做她的师父,以后对她名声自然是好的,结果硬是被她拿乔给没了。
要说她目光短浅,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上次黄家求我给他妹妹推荐老师,我自然是把四妹妹给推荐出去了,结果四妹妹居然嫌人家又笨又丑,不肯收。
搞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呵呵,我是念着她寡妇失业的,给她介绍学生,她倒真以为自己学识有多么高,挑挑捡捡起来了,也不看看若不是她是咱们陈家的人,若不是她有我这么个府学山长的堂兄,谁看得起她?难道还真以为靠她那个死去的秀才爹的那点学识?真是井底之蛙,我看这个赵氏,别的不说,学识上比她高是必然的,否则白家哪里会拿出真金白银来砸进去。
远航,你回去也和你爹说说,有空多劝劝你姑姑,”
陈远航有些尴尬解释道:“伯父教训得是,上次黄家那事……她家的女儿,实在是有些痴呆的,连数都数不齐,就怕教不好反得罪了黄家,倒堕了咱们陈家家学的名头。
姑姑性子也是狷介了些,没能和伯父仔细分说一二,自从明慧女学兴起后,羊城里也雨后春笋一般开了好些家女私塾,但大多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女私塾,不成气候,办了几日没什么人去,连租金都维持不了,又被恶客骚扰,很快便有些办不下去,但是除了女学,还有些私塾学堂,特别是乔家,就仿着明慧那样,净开的算学农学之类的课程,干脆弃了经义诗书,倒吸引了不少愚夫送了孩子去学,也不像明慧那样限制学生,胃口大得很,什么人都招。
咱们家学有学生都辞了,去别家去了,这样下去,咱们家学,怕是要办不下去了。”
陈道晓倒是有些不在意,笑了声:“女子学学这些旁门左道的商贾小道还成,算算账管管家绣绣花罢了,男子学堂学小道,那就是自取灭亡,由他们去吧——本来只是想看看这个嫏嬛女史究竟是何方人士,如今看来她大概也知道藏拙,罢了,且再看看吧。”
陈远航却有些着急道:“伯父就这么放任不管了?我专门让人查过了,咱们这里何曾有什么娶了京城媳妇的李姓的举子?这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读过几本书,会写几个字,会点帐房速算的伎俩,就开了学堂糊弄起人来。”
陈道晓沉了一张脸道:“我劝你少花些心思在这些上头,一个女学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我堂堂一个府学教授,和一个女流之辈计较什么?倒要抬举她了,过些日子刺史大人要来学堂巡政,我想着让你也露露面,咱们陈家,同声共气,你当我和你姑姑一样,一心只念着那一点蝇头小利?”
陈远航虽然一喜,却心里又嘀咕了下,白家独女的教师,可不是什么蝇头小利,这次姑姑可气急了,但他们这一房,却还需要仰仗长房,不敢再争,只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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