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刻已是凌晨两点钟,市区分局五楼的刑侦处接待室还是像平常一样繁忙。警探们正在讯问那些被带到局里来的妓女和浑身抽搐的瘾君子。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穿格子运动衫的男子正冲着一名手持书写板的女警官没完没了地大吵大嚷:“我说过了,闭上臭嘴!”
穿着一身藏青色带细条子的西装的石仓与这一片乱哄哄的地方显得极不相称。他低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双腿并拢,膝盖上放着一只纸板箱。
他见我们走上前去,立刻站起身来,把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一躬。他这一弯腰下去,几秒钟都没有动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鞠躬,不过这一次他的腰一直弯着,两眼盯着地板直到康纳跟他说话时才直起身。康纳跟他讲的是日语,石仓回答时也用日语,而且态度谦和恭顺,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地板。
汤姆格雷厄姆把我拽到冷水器旁。“上帝呀,”他开口说道“就像要向我们坦白一样。”
“唔,也许吧。”我应付了一句。可我并不相信这一点,因为我已经领教过石仓那副多变的嘴脸。
我看着康纳和石仓在说话。石仓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我永远也摸他不透,”格雷厄姆说道“百万年也摸不透。永远摸不透。”
“这是为什么呢?”
“你是在开玩笑吗?杀了那姑娘,然后又呆在那房间里,接着又来摆布我们,也可以算得上硬汉子了。可是你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天哪,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确实,石仓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泪水。康纳拿起纸箱,转过身,穿过房间朝我们走来。他把纸箱交给我说:“你保管一下。我去把石仓的话笔录下来。”
“这么说,他坦白了?”
“坦白什么?”
“谋杀的事。”
“见鬼,没有那回事,”康纳说道“你怎么会想到那上头去的?”
“呃,他在那儿打躬作揖”
“那只不过是赔罪,”康纳说道“我不会把它当真的。”
“他简直要哭了。”格雷厄姆说道。
“因为他认为这样对他有好处。”
“他没有坦白?”
“没有。但他毕竟说他发现带子被动过了。这就意味着他在市长面前的那番表演是犯了个错误。现在我们可以指控他隐瞒证据。他的律师资格可能被取消。他的公司可能会名誉扫地。石仓现在是要倒大霉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表现得那么低声下气?”我问道。
“是的。在日本,如果你出了纰漏,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局那儿去,尽量表现出你是如何深感不安,多么痛心疾首,并保证今后决不再出这类事情。这当然只是一种形式,可是当局会以为你已经从中吸取了教训。这就是所谓赔罪。这是日本人求得法庭宽大处理的做法,而且被认为是求得宽大处理的最好办法。石仓正在这么做。”
“你是说他在演戏?”格雷厄姆问道,目光变得很严厉。
“既是也不是。这很难解释清楚。好了,看看录像带吧。石仓说他带来了一台放像机,因为录像带的制式很特殊,他怕用我们的机子放不出来。好了,看看吧?”
我打开纸箱,看见里面有20盘小8毫米的磁带,像是盒式录像带。我还看见一个小盒子,那是一台放像机。此外还有一根可以插在电视机上的连接线。
“好了,”我说道“我们来看看吧。”
第一盒录像带是从安装在敞开式办公室上方的那架摄像机上摄下的场景,这架机子俯视着46楼整个楼面。我们从黑白图像上看到的是忙忙碌碌的工作场面,与普通办公室的工作场面大同小异。我们用快速放完了那一段。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光斑不断移动着,最后全部消失。随着阳光不断变弱,地板上的光线也变得暗淡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人们工作的节奏慢下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办公室,准备下班。我们发现办公室里的人少了之后,摄像机的运转也慢了,有一两个人从它下面走过,它才跟着动一下,其它时间它就不动了。我们终于明白,摄像机上一定带着自动聚焦、自动跟踪装置。如果在取景范围内动态的东西较多——比如几个人分别向不同方向运动,摄像机就不动;如果在取景范围内只有一个人,摄像机就会固定在一个人身上追随拍摄。
“这种系统真神了。”格雷厄姆说道。
“对于保安用摄像机来说,这种设计有一定道理,”我说出自己的见解“这种摄像机对楼面上一群人的兴趣远不及对一个人的兴趣。”
我们继续注视着屏幕。夜晚的照明灯光打开了。办公桌前已空无一人。这时录像上开始出现迅速的闪跳,几乎跟连续闪光差不多。
“是带子出毛病了吗?”格雷厄姆怀疑地问道“他们做了手脚?”
“不知道。嘿,等一下。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看那只挂钟。”
我们可以看见远处墙上挂着的钟,它的分针正从七点半向八点迅速匀速运动。
“是时间在流逝。”我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是拍快照吗?”
我点点头说:“大概是。当这个系统发现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之后,就每隔10到20秒跳拍一格,直到”
“嘿,那是什么?”
闪跳停止了。摄像机扫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转向右边,但镜头里仍然看不见人,只看见一张张办公桌,偶尔看见一两盏灯亮着。
“也许它们有个广角传感器,”我说道“它似乎超出了图像自身的范围。否则就是受到人工的操纵。由警卫在某个地方进行控制,也许就在楼下那个值班室。”
摄像机转到对准电梯门不动了。电梯门都在最右边的阴影里。我们的视线被那排门上方的天花板悬垂物挡住。
“见鬼,那下面太暗。有人在哪儿吗?”
“我看不清。”我答道。
摄像机在不断地自动调节焦距。
“这又是怎么回事?”格雷厄姆问道。
“好像自动聚焦有问题。也许是因为机器无法确定对准哪个目标。也许是因为那块天花板悬垂物干扰了逻辑电路。我家那台摄像机有时也这样,当它不知道要拍什么时,它的焦距也是在不断地变动。”
“这么说它像是想对准某个目标。我可什么也没看见,那地方一片漆黑。”
“不,你看。那儿有个人,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条白腿,但很模糊。”
“无哪,”格雷厄姆惊呼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姑娘。站在电梯旁边。不,等一下,你看她开始动了。”
不一会儿,谢里尔奥斯汀从那天花板悬垂物下方走了出来。我们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很漂亮,而且显得很大胆。她毫无迟疑地走进办公室,动作的目的性很强,似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丝毫没有年轻姑娘那种局促不安、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的样子。
“天哪,她真美!”格雷厄姆赞叹道。
谢里尔奥斯汀身材苗条而修长,金色的短发使她的个子显得更高。她身体挺得很直,慢慢地转动身子环顾着四周,好像她是这儿的主人。
“我不敢相信我们看到的一切。”格雷厄姆说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几小时前被人杀害的那个姑娘,我们现在又从录像上看见她,而此后不久她就遇害了。
监视器的荧光屏上,谢里尔从一张办公桌上拿起一块纸,在手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又把它放回原处。她打开随身带的小提包,接着又将它关上,然后看了看手表。
“有点局促不安了。”
“她不喜欢别人让她干等,”格雷厄姆说道“我敢说她也没有这样等过人,至少不是像她这样的姑娘。”
她开始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这种节奏我似乎很熟悉。她的头还随着这种节奏不断地摆动。格雷厄姆斜眼看着荧光屏,问道:“她是在说话吗?是不是在说什么?”
“好像是。”我说道。我们只看见她的嘴在动。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根据她嘴唇的运动进行唇读,于是我就注意她嘴唇的每个动作。“我咬着手指甲,摆弄着大拇指,心情好紧张,不过的确也感到很有趣。哦,亲爱的,你真让我神魂颠倒”
“老天,你说对了,”格雷厄姆说道“你怎么知道?”
“天哪,天哪,尽情欢乐的”
谢里尔停住不唱了。她转过身去对着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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